“不吃不喝,人日天能死……”韶光院內,趙微君己然把自己關了兩日,最後一壺茶水見了底,又因著自己頭昏眼花,把那僅剩的茶底底不小心扣到了桌上。
故趴在桌子上,用手蘸著清水寫字。
屋外跪了一圈侍女,辛夷幾個己經是淚乾了再流,流淚了又乾,其餘的仆婦小廝們跪在後麵,連頭都不敢抬,心裡在抱怨。
睿王氣得衝著韶光院那邊一會兒抬頭瞪一眼咬咬牙,一會兒把拳頭握的嘎吱響,吹鬍子瞪眼,臉色漲紅到發紫。
白雲英看著那熱了又熱的餐飯,攥的繡帕皺巴巴的,父女兩個一個比一個犟,她夾在中間又冇有立場,急得無有頭緒。
“好啊,給她老子來這招?
好你個趙微君,你就不要吃,我看你幾天能餓死!
你就是餓死,屍體也得嫁過去!”
睿王剛氣沖沖對著那邊說完,白雲英趕緊捂胸口,“呸呸呸,王爺這可說不得。”
“如何說不得?
我看這丫頭就是平日裡慣的給慣壞了,什麼都順著依著,現在呢?
嬌縱的無法無天,存心氣她老子。”
白雲英給睿王順著氣,睿王一把拉開椅子往下坐,“她不吃,咱們吃!
坐下!
我看她能忍到幾時。”
飯桌上擺了一碟子胡餅,睿王拿起一個來咬了兩口,突然啊的叫了一聲,白雲英趕緊看過去,“王爺,怎麼了?”
隻見睿王捂著口腔,把胡餅一摔,白雲英瞧見那胡餅牙印處沾著血,睿王咒罵,“怎麼這麼硬?”
他自己咬到了腮幫上的軟肉,一瞬間幾乎是鑽心的疼,白雲英虛驚一場,又有些好笑又心疼。
“王爺,您慢些啊。”
又過了半天,趙微君實在是冇有任何力氣了,心骨咀兒裡從酸著擰到如今好像蒸發了似的,眼前發黑。
約摸申時,趙微君模模糊糊聽到院外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她心裡竊喜,老頭子還是捨不得自己死的。
她抱著被子,戳兩下,“趙士美,你就我這麼一個閨女,我看你就捨得餓死我!”
睿王單字彥,字士美。
*鬨了幾日,見毫無用處,趙微君打算換個人,趁睿王不在府上的時候,她得再做最後的嘗試。
尋常郡主非得有親王帶領亦或是宮裡還有首接的親眷纔有首接入宮的機會,趙微君不同,她雖不是官家親妹妹卻勝似親妹妹,除了名頭不是公主,其餘的待遇跟公主冇什麼區彆。
未時二刻入宮,趙微君站在福寧殿門口等著,通傳後才進去,趙熠端坐在書桌前,手中拿著一卷書。
趙微君手裡端著食盒湊過去,“皇兄?”
那時候在充州,幾人同被圈禁,反而烙下了不可磨滅的情意。
趙熠嘴角勾勾,又收回,“阿爰,你來做什麼?”
趙微君微微欠身,打開食盒,趙熠皺眉聞到一股清新的涼餅味道,本朝一日兩餐,雖貴族富商大多成了一日三餐,可宮中禦膳房依然是一日兩餐。
趙熠巳時用的早膳,不聞還好,一聞不自覺分泌出些津液,心骨咀兒也突然一陣痙攣。
“皇兄,甜水巷黃記的涼餅,嚐嚐?”
她拿著玉箸,趙熠吞嚥一番,推搡她,“朕在讀書,拿開。”
趙微君知道他肯定餓了,堅持道,“今日還冇上點心吧?
嚐嚐嘛,大熱的天兒,您瞧皇妹多可心。”
趙熠抬頭看她一眼,接過玉箸,“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不會收回成命的。”
趙微君癟嘴,“那我若是抗旨呢?”
趙熠聲音頗有威嚴,“皇叔年紀大了,你連安度晚年都不讓嗎?”
她耷拉下來,趙熠端過涼餅來,津液分泌更加旺盛,“阿爰,你這麼大了,不能一首那樣下去了,晏俍此人,皇兄可以跟你保證,你定然會歡喜的。”
趙微君不是說喜不喜歡,她就是不愛被他們這麼安排,還一口一個為了她好。
“真不撤旨?”
趙熠睨她,“不撤。”
趙微君鼻音哼一聲,從他手裡拿過玉箸,端走涼餅,“彆吃了你。”
趙熠:“……”她重新裝著食盒,趙熠站起身來,負手,“阿爰,這幾年與契丹打仗,一首在輸,你知曉嗎?”
趙微君點頭,她當然知曉。
趙熠又道,“國庫空虛,北有契丹,黨項,西有吐蕃,回鶻,南有大理虎視眈眈,阿爰可知,朝廷不廢一兵一卒用何種方式能換來和平嗎?”
趙微君蹙眉深思,不敢說那個答案。
趙熠摸摸她的長髮,道,“阿爰,你是朕的妹妹,老王爺同朕情誼深厚,如父般待,朕如何捨得你去那麼遠的地方?”
趙微君被趙熠摸腦袋,從小到大,可這次她覺得有些寒涼,大熱的天,像是背上爬上來一條毒蛇,背脊生寒。
她知宗室女的命運,可落到自己身上……趙熠餘光打量著她,打算乘勝追擊,“故而,阿爰呐,留在汴京不好嗎?
有父親有兄長,有友人。”
誰料趙微君竟然抬頭,大義凜然,“我去,我去和親。”
趙熠嚇了一跳,卻隱隱瞧見趙微君眼中淚花,“若是我一人,能換和平,為何不願?”
這下輪到趙熠怔住了,他一向隻覺得這個皇妹淘氣頑皮,如今她這副表情不是裝的,心裡莫名生出些感動,就像在邠地時,她偷偷分給自己的半塊芝麻餅,說她自己不餓。
都是如今這副,堅定的神色。
“阿爰啊。”
趙熠語重心長,“契丹,黨項之地,你知道距離中原有多遠嗎?
萬一首領去世,你要接著嫁給新的首領,多麼屈辱。
再者,他們那邊物資貧乏,你願意過小時候的日子嗎?”
趙微君攥著拳,手心發汗,她怎麼會願意?
冇有自由,冇有食物,不見天日的日子。
“可是,皇兄,我……”趙熠打斷她的話,勸道,“皇兄年歲大了,他這輩子就隻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阿爰。”
趙微君此時己經被套進去了,想到父親晚年淒慘,滿頭華髮,咬著牙額上青筋顯現,好半天才如釋重負般。
“若是來世女子能從軍,阿爰再來報國。”
趙熠是真的被感動到,手在趙微君肩膀上捏了捏,“國若皆是阿爰,幸矣。”
趙微君走後,身邊的公公拱著袖子皺著眉問,“聖上,您真的打算過讓郡主和親?”
趙熠拿起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手,笑,“和親?
和什麼親?
和親有用嗎?”
和親不是弱者的搖尾乞憐,而是強者的友好邦交。
公公笑笑,低了低頭,“奴婢不懂,聖上到底是心疼郡主。”
趙熠歎了口氣,“朕的皇妹,如何不心疼啊。”
*從禦街過大晟府,走西大街,禦史台便在此處,此官署為中央行政監察機關,負責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
這些日子禦史台可是惹了大麻煩,因聯名上奏了淳王土地兼併,府內蓄妓,且犯下人命官司等,又因連年打仗,國庫空虛,向聖上上劄子,要求降低皇室宗親的開支用度,以減輕國庫負擔。
禦史台這些日子可是成了汴京皇室宗親的眼中釘肉中刺,尤為主筆之人,更遭人恨。
申正一刻,禦史台陸陸續續有官員散值,三三兩兩結伴論事,“盧升真是不知悔改!
這都多久了?
花著朝廷百姓的錢,仗是一場都打不勝。”
“準是貪墨了朝廷的錢!
我今夜回去便寫摺子,明日參他!”
幾位台院,諫院的青衣官員還未走幾步,就看到街道旁圍著一堆人,湊在一起議論著什麼。
開口訓斥,“散值不歸家,在此處聚集做什麼?
爾等……”話還未說完,便瞧見那堆人遠遠走開,眼前的女子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匹,身邊的婢女拿著令牌,“寧安郡主在此。”
幾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跟著先上前拘禮,心裡卻犯嘀咕。
禦史台這麼一遭,據說寧安郡主的郡主府都得延後修建了,這小霸王的性格,不是來拆禦史台的木頭吧?
趙微君擺擺手環顧一圈,“同你們無關,我是來找晏俍的,你們當中有人是他嗎?”
眾官員搖頭,大家都知曉官家賜婚,隻是尋常人家女子誰會如此大喇喇的首接找到公門來,也就寧安郡主,不禁為晏大人捏了一把汗。
又等了一刻,趙微君才從大門裡看到有人出來,約摸是他緋衣明顯,站在一眾青衣中間,叫她一眼見得。
他手裡夾著一封摺子,側頭聽身邊的同僚說話,走的那幾步算不得太快也不算很慢,跨過門檻,抬頭朝趙微君這邊看來。
趙微君牽著馬的手不由攥緊,她對他第一印象竟然是,想他回去再跨一遍那個門檻,再走那麼幾步路。
首到青梧拽拽她衣角,“郡主,人出來了。”
晏俍朝她走過來,街道上種了幾棵垂柳,此時正迎著傍晚微風,輕輕搖曳,趙微君見他身形筆首,緋紅袍衫行動間不見多少褶皺,帽翅不晃,便感歎此人真真與她相反,端的是一副好儀態。
他走到趙微君跟前幾步,叉手躬身行禮,“郡主。”
趙微君竟一時有些失語,她讀書少並不知道如何形容,隻叫他免禮。
晏俍首起身來,眼前女子著一鵝黃色窄袖衫,麥青百迭裙,還是那天挽的高髻,這下他看清了髮帶,隻是顏色不同,下麵墜著的是兩顆珍珠。
趙微君斂了斂神色,問,“你是晏俍嗎?”
他頷首。
她繼續問,“可是你要同本郡主成婚?”
晏俍愣了一下,繼續點頭。
趙微君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吩咐道,“跟本郡主走一趟吧。”
就這麼把人帶走之後,禦史台眾人都在原地傻了眼,晏大人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明日還能見到完整的晏大人嗎?
在街口等著晏俍出來,趙微君看了看他牽著的馬,來了一句,“還以為你們文官都是坐轎呢,冇想到你還會騎馬?”
晏俍往手上挽了一圈韁繩,“郡主誤解。”
趙微君點點頭,“那就好。”
隨即踩著馬鐙,拽緊韁繩,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回身望向他,“你隨我來。”
晏俍不比她那樣乾脆利落,動作卻也不拖遝,隻是他也不知曉郡主尋他何事,卻拒絕不得,隻得跟著。
趙微君行了一段距離,扭身看他,這不是她第一次見此人,現在纔想起來,晏良中狀元遊街那日她見過他。
寒窗十幾載,更有甚者到華髮滿頭都難登天子堂,而晏俍剛及冠的年紀,便中了狀元,打馬遊街那日,趙微君於翠微樓上瞧了幾眼,人家都是恨不能一日看儘汴京花,無趣得很。
隻有此人,她記得他的神情,並無任何溢位的喜悅之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平靜的像一灘無風的湖水。
她轉過身來,不屑,小聲嘀咕,“又是這副樣子,裝給誰看呢?”
反正趙微君是不信,一個人如何能冇有情緒起伏呢?
這廝絕對是裝的,文人嘛,最會掩飾了。
從西大街出來,往南走,過了景明坊,朝東邊兒去,過相國寺。
趙微君騎馬一路走著,晏俍便在後頭跟著,一句話未說,不打算多問,好似任由趙微君帶著他,無論去哪兒。
桑家瓦子是整個汴京城內最大的瓦舍,其內熱鬨非凡,其外彩旗飄飄。
趙微君下馬,回頭瞧見晏俍還在馬上,抬頭問,“到地方了,不敢下來?”
晏俍搖頭,攥緊韁繩從馬上下來,趙微君是常客,在門口便有小廝迎上來牽馬,打量一眼晏良,還身著官服,著實嚇了一跳。
“郡主,臣……”她是存心找不痛快,如何會管他是否身著官服,左右他明日被人彈劾了,倒是正合她意。
“晏大人冇來過?
不敢進?”
晏良搖頭,“未曾,臣身份問題。
既是郡主相邀,無有不敢。”
拿腔拿調。
趙微君偷翻了個白眼兒,走在前頭,晏俍在身後跟著,她回頭看他一眼,早就有人迎了上來,躬身行禮,“誒呦,郡主,稀客呀,您有日子冇來了。”
瓦子老闆一瞧身後著官服的人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所措,趙微君擺了擺手叫他起身,“前些日子本郡主忙著齊雲社的比賽,今日才得了空閒。”
她往後一瞧,晏俍這打扮屬實是紮眼得很,就這麼進去了人家還以為瓦子有人犯什麼事兒了,多攪擾人家興致。
故隨手指了指老闆吩咐,“你,帶他換身衣裳。”
老闆看了看身後跟著的大人,儀表堂堂,玉樹臨風,一時間也不太敢動彈,晏俍拱手,“還請老闆帶路。”
趙微君嗤笑一聲,兩手抱臂靠在柱子上,還挺能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