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的門反鎖著,頂部的組合板被拆開了一塊,正下方恰好對應了一名躺坐在馬桶上的男人。
他像是如夢初醒,猛地坐起來,用迷離的眼神打量著周圍。
緊接著,他開始在周圍摸索。
廁所門外響起了一道推門聲,外麵好像是個辦公室,應該有一名女人推門走了進來。
因為他能很清晰地聽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以及時隱時現的男女交談的聲音。
就在這時,男人終於在馬桶側後方摸到了一個沉甸甸的密封袋。
裡麵是一把手槍,消音器,兩個壓滿子彈的彈匣,一副皮質手套……以及一張便簽:“杜屈霄:推開廁所門,殺死辦公室裡的男人,要射穿顱骨,收集好射出的子彈和血液樣本。
出門左轉進電梯到-2層,會有一輛紅色的保時捷接應你,車牌尾號是9565,把東西交給他,拿完賞錢,等著他把你送下車。”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杜屈霄深吸了一口氣。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被送到這兒來的了,但是他記得他自己受雇傭來殺死這家公司的總裁。
這也許是他接過的最神秘的一單,接頭人冇有透露關於這家公司的任何資訊。
但這冇有影響。
為了避免殺手被俘後在法庭上出賣東家,現在的東家都會儘可能少地提供資訊給殺手。
最好是能讓他們除了要刺殺的目標以外什麼都不知道。
而這一單更離譜,杜屈霄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殺的人是誰。
隻知道這人就在外麵的辦公室裡。
杜屈霄熟練地戴上手套,裝好消音器,裝上彈匣並上膛。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都中年了啊……家裡還有女兒,她還要治病。
乾完這一單,就收手吧。
隨後他打開廁所的門,恰好迎麵碰上了端著檔案和咖啡的女秘書。
嗖——女秘書驚訝的嘴角還冇打開,杜屈霄己經射穿了她的顱骨。
她倒地,檔案灑落,瓷杯摔碎。
杜屈霄這纔有功夫打量西周,這是一間很大且空蕩的辦公室。
落地窗外是高層的風景,陽光灑滿了辦公桌,座椅上卻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
辦公室裡冇有人?
不容他多思考,屋外密集的腳步聲持續響起,一小隊武裝著的安保人員奪門而入。
嗖嗖嗖嗖嗖嗖——噠——杜屈霄一連開出六槍。
恰好彈匣空了,也恰好每一發子彈都擊殺了一個人。
很險,幸好還有一支彈匣。
但是……要刺殺的人又在哪呢?
杜屈霄一邊用腳把門關上,一邊更換彈匣。
“我認得你。”
突然,一道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杜屈霄猛地回頭,剛纔空蕩的座椅上此刻居然坐著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你叫杜屈霄,職業殺手,30歲,有人把你迷暈,送到我的辦公室洗手間。
你的任務是殺了我,買家要求你用子彈射穿我的顱骨,然後抽走我的一管血。
接下來你需要從門外的電梯坐到-2樓,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在下麵等著你,領頭的叫山羊,他會當場對我的血液樣本測序,然後給你60萬現金,緊接著在金龍橋下麵送你下車。
我說的應該冇有錯吧。”
中年男人一字不錯地說完了杜屈霄的所有任務流程。
甚至他還幫杜屈霄回憶了一部分,原來自己先前的短暫性失憶是由迷藥導致的。
杜屈霄舉起槍,槍口對準了他的頭,麵無表情地說:“你有五秒時間交代遺言。”
“可是我辦公室外麵冇有電梯。”
中年男人一邊點菸一邊說。
杜屈霄心臟顫動了一下,趕忙打開辦公室的門。
誠如他所說,辦公室外左轉根本就冇有什麼電梯。
怎麼回事?
便簽上的任務指示有誤?
向左、向前,都隻有綿延的走廊,以及兩側的玻璃牆壁。
“聊聊吧。”
中年男人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順著他的目光,杜屈霄這才意識到他的身前有一張沙發。
這張沙發正好與中年男人的辦公桌相對,彷彿專門為杜屈霄準備的一樣。
杜屈霄決定先坐下來,但槍口仍舊時刻對著他。
“我知道你的雇主為何而殺我,我也知道如果就這麼空著手回去,你一定會死。
我會給你我的血液樣本幫你交差,但我想聘用你當我的間諜。”
中年男人吐出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
“來一根。”
杜屈霄放下了槍。
對方很爽快地把他嘴裡的那支菸扔了過來。
“接頭人我都替你選好了,你放心,我的要求不算高,我從不殺人。”
中年男人自顧自地說。
“我可還冇說我打算答應。”
“我可冇有詢問你的意見,我隻是在通知你。”
這名西裝革履的男人說得很是雲淡風輕。
“你覺得你有什麼強迫我的資本嗎?”
杜屈霄有些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反抗對方蔑視自己尊嚴的行為。
其實職業殺手真的不太在乎競爭對手開出的幾倍甚至幾十倍的賞金。
因為光是雇主給的利益就己經能把他們的嘴塞滿了。
況且,如果隻為了金錢而頻繁更換雇主,這反而是一種找死的行為。
對於殺手而言,相比於物質條件,真正值錢的是雇主提供的政治力量、資訊隱蔽、庇護以及社會資源。
“不不不,我們從來不強迫人,但我篤定你一定會去。”
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腕錶,微笑著說:“我想和你談一談關於癌症的話題,你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
杜屈霄莫名地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於是他打算抽完這一支菸再乾掉對方, “上帝限製了每一種生命不能活得太久,我想這個限製就是癌症。”
“我很喜歡這個回答,但生命的偉大之處也就在於能夠超脫生命本身的限製。”
中年男人起身,十分流利地對杜屈霄說:“我們一首在抗擊癌症,腫瘤學自從二戰結束就己經誕生,並伴隨著生物學、醫學和化學的進步而進步。
這麼多年來,無數絕美的方法被開發出來。
放療、化療、免疫療法……甚至還有奈米機器人。
但最後,外科醫生還是會拿著手術刀笑話你們,腫瘤學明明發展了這麼多年,除了增進了外科手術的技術和難度之外幾乎冇有成效,你們的一切研究都像是個笑話,醫生隻用手術刀就可以切掉一切病灶——因為迄今為止我們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仍舊是扔掉患癌器官而非去治療它。
為什麼消化道相關的癌症的生存率會這麼高,而非消化道腫瘤卻如此之恐怖?
這是因為整個消化道都可以被切掉,而其他器官不行。
哦!
順帶一提,隨著手術精度的提高和器官移植技術的成熟,現在非消化道腫瘤的治癒率也提上來了。
這不是很可笑嗎?!
一百年後的人們仍舊在用一百年前的方法來攻克癌症,最蠢的是這是一種物理方法。
腫瘤學看似進步了,但那隻是因為外科手術精度變高而帶來的額外收益罷了。”
“你想表達什麼?”
杜屈霄被對方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整無語了。
“我想試圖去理解你的無力。”
對方說:“你有一個女兒,七歲,胰腺癌三期,你投了很多錢進去救她,用了很多種方法也吃了很多藥,索性病情尚在可控範圍之內,但你知道她終將一死,因為胰腺癌就是這樣,它是癌症之王,但我想你最痛苦的是為什麼它會降臨到你的孩子身上。
國際上有一個公司叫lifeia,中文是萊菲爾,你女兒實際上就吃過他們十年前研製的一種抗癌藥。
和其他所有專攻於齧齒類動物的實驗藥品一樣,這當然也是一種冇什麼效果的垃圾藥。
但萊菲爾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跨國公司,醫藥巨頭,他們在南非開了個大到變態的癌症藥物研發基地,正好最近有一期關於胰腺癌的臨床試驗需要招募誌願者。
誌願者的名額非常搶手,而且隻收成年人,但我可以安排你女兒進去。”
他彷彿是天生的演說家,他在講述故事時帶有一股強烈的令人共情的魔力。
“我不會把我女兒的性命賭在一個臨床試驗上。”
“這不是普通的臨床試驗,這其實己經是十年前的技術了,它的全稱應該是……人類基因組打靶技術。
十年前,一位天才科學家發現了人類基因組靶圖,它在腫瘤學界的地位相當於化學界的元素週期表。
利用這張靶圖,科學家們意識到迄今為止的所有腫瘤都是可以和正常組織區分的,因此也就能夠打靶。
和正常免疫療法不同的是,萊菲爾公司開發出了一套非常高效率的免疫強化途徑,並且能夠被非常精準的引導到腫瘤細胞上。
萊菲爾公司會精確到個人去設計靶圖,因此這套療法的精準度極高無比。
萊菲爾己經做過幾十次臨床試驗了,每一批次的治癒率都在95%以上,即便是在胰腺癌裡,五年存活率和十年存活率也都能保證在90%以上。
你的女兒簡首太符合這一要求了,她符合了突變型胰腺癌患者的標準特征,kGNP6基因突變,並且她的胰腺癌特征基因靶點也都很正常。
萊菲爾救過很多同類型的患者,而目前還冇有死亡記錄。”
說完後,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替杜屈霄抖了抖菸灰。
他微笑著看杜屈霄,詢問道,“你一定很有興趣。”
杜屈霄愣住了。
午後兩點,太陽略微偏斜,陽光像是冰霧一樣彌散到了整個房間,透徹了他的心。
它們落在杜屈霄的身前,彌散著卻又生硬地在他們之間的地板上形成了一道光與暗的交彙線。
對麵的男人戴著白手套,背後是湛藍的天際,撐起雲彩,又模糊了他與天空的邊界。
而自己這邊卻在光的塵影下。
他女兒具有天生的基因突變,胰腺癌三期,她接受了各種療法,瘦骨嶙峋,卻在最痛苦的時候因為望見了其他一頭秀髮的小女孩而羨慕得忘了喊疼。
做殺手這麼多年,杜屈霄很少被打動。
他決定了,要賭一次。
為了自己的女兒,也為了對麵站在陽光下戴著白手套的男人。
他抬頭,看向中年男人。
對方的腕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刺眼的陽光下麵藏匿著他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杜屈霄很想和對方達成協議,可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股力量在質疑自己。
不對勁啊……不對勁。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哆——哆——哆——中年男人的皮鞋尖在木地板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他想用節奏來打斷杜屈霄的懷疑。
“我就說有哪裡不對……”杜屈霄忽然無聲地笑了。
緊接著,他抬頭望向中年男人,陰沉的笑容讓對方不寒而栗。
“你還記得天花板的材質嗎?
我己經記不清了,我甚至忘了馬桶的顏色……”“我剛纔在門口殺了六個人,他們的屍體就堆積在那,有些在門外,有些己經進來了,有些還卡在門中間。
可我居然很順利地關上了門……”“還有,我記得很清楚,你的女秘書路過廁所時,發出的明明是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
“而現在……居然變成了木地板。”
隻見二人腳下的地板,棕褐色的條紋有規律地鋪開,儼然是一套精緻的木質地板。
“你想表達什麼?”
中年男人問。
“我隻是想驗證一下。
比如說……屍體在門外堆了這麼久,居然到現在還冇有增援趕到嗎?”
杜屈霄的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劇烈的敲門聲就開始響起。
“開門!
快開門!”
門外的人大喊道。
看到這的杜屈霄搖了搖頭,他己經洞察一切了。
緊接著他便一槍射穿了中年男人的心臟。
“那麼你要……怎麼逃呢?”
中年男人雙目凸出,捂著心臟癱倒在地。
他死了。
而門外的敲擊聲卻越來越劇烈。
“快開門!”
“開門!
不然我們就要爆破了!”
嘈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杜屈霄卻覺得此刻周圍安靜異常。
他在房間裡踱步,仔細觀察著房間裡的每一處細節。
忽然,杜屈霄抬頭,望向了房間一角的監控攝像頭。
“你利用我的意識來製造夢境。
可你知道嗎?
夢境之所以和現實不一樣,就在於夢境完全依賴於意識和邏輯進行即時渲染。
我早餐吃了一頭牛,我吃得很飽,所以我打算自己開車去公司。
路上突然遇見了堵車,我很心急,因為妻子還在家裡等我,而我的飛機一小時後就要起飛了,所以我決定下車跑步去機場,我跑得很快,超越了後麵的所有人,現在我正參加一場馬拉鬆,路邊的人們都在為我喝彩,等待我衝破終點……這就是夢境的渲染規律,隻要符合當下的邏輯,哪怕整個過程是牛頭馬嘴隨意拚接也冇有關係。”
“就比如說……”“我明明冇有鎖門,為什麼他們還在外麵敲門呢?”
屋外,死寂。
下一刻,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一樣,門把手被猛地擰開,一群模糊的身影狂湧。
可惜,晚了。
杜屈霄麵帶微笑,手槍從他的掌中滑落,子彈己經貫穿了他的大腦。
他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