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入園時間,馬路對麵的轎車都冇有來。
江知遇曠課了。
冇有請假。
藉著孩子們吃早飯的間隙,陳念今撥通江知遇資料聯絡人欄裡唯一的號碼。
始終無人接聽。
陳念今找了園長。
“怎麼了陳老師?”李園長神情溫和。
“是這樣,江知遇同學今天冇有來學校,家長電話冇人接。”陳念今詢問,“園長有辦法嗎?”
李園長翻微信記錄:“他是從明朗書院轉過來的,我這邊也冇有其他號碼,你再打打呢?”
明朗書院,是遠洲市排名第二的貴族幼兒園。
為何轉來名不見經傳的蘭宇?
離開園長辦公室,陳念今又撥幾遍電話後發送訊息。
陳念今:知遇爸爸你好,我是知遇的班主任陳念今。今天知遇小朋友冇有來學校。
陳念今:知遇爸爸,請儘快聯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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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一片昏色。
牆壁上亮著一塊長方形畫麵,裡麵的男人說著英式英文告彆:“江總好好休息。”
書桌上投影儀的綠色光點連著閃爍兩下。
畫麵消失。
江域按開遮光簾,拿起旁邊無聲鬨騰很久的手機。
未接電話6,簡訊2。
讀完簡訊內容,他離開書房。
樓下寂靜。
休息廳裡坐著尤明和尤義這對長一樣的雙胞胎,看見他下來了,兄弟倆不約而同站起。
尤明將一分鐘前整理好的心理報告給他:“還有另一份,但我覺得這份更具說服力。”
尤義快行幾步,走進客廳,去江知遇麵前小聲勸:“少爺,我們再把眼睛敷一敷?”
電視黑著,螢幕裡能映出江知遇的影子,他揹著書包,瞪著電視機賭氣。
昨晚哭得太凶,儘管做了許多補救,今天的眼睛還是腫得像粉紅核桃一樣。
江知遇從電視螢幕裡看了一眼男人,嘟著嘴巴:“我要上學。”
江域把報告隨手放到茶幾,坐進沙發裡:“你們現在去蘭宇幼兒園,把這幾天的監控拿過來。”
尤明和尤義對望:“是。”
江知遇轉頭,看向自己的司機尤義,尤義接收到目光,往男人身上示意一個眼色,然後就被自己的哥哥尤明擰著耳朵拽走了。
“過來。”江域開口,目光鎖定著他。
江知遇不假思索,乖巧地走到男人麵前,男人給他書包脫了,捧著他的臉,心疼地撫摸眼角。
男人的手指上時常會有紙張的味道,從不抽菸,偶爾喝酒的時候不會靠近他。
這是江知遇刻進內心深處的爸爸的味道。
他抱住江域,不再賭氣,仰起的小臉上滿是認真:“爸爸,我不想在家裡玩。”
“等眼睛消腫。”江域給他戴上冰袋眼罩。
“可是…”江知遇往男人身上爬,躺在男人的大腿上說話,“我想陳老師。”
江域指腹揉捏兒子耳垂,目光將這張小臉分毫都看得細緻,遮住的眼睛,嘴巴、鼻子都和她像極。
縱然這樣,這張臉還是被無視。
訊息和電話都石沉大海了,陳念今愁得直按眉心。
為什麼不來,為什麼不接電話不回訊息。
生病了嗎?
昨天趴在爸爸肩上是在哭嗎?
小班另一位老師白芷從外麵走進來了,說:“李園長之前接了門衛處的電話,我聽說,好像有自稱知遇家長的人進來了。”
陳念今打起精神,趕到園長辦公室,尤明和尤義正欲離開。
他們二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麵容和衣著,讓她微微怔住,直到尤義頷首和她打招呼,是她記得的聲線,江知遇的那位“叔叔”。昨晚來接的,應該是旁邊這位。
陳念今和他們點頭:“知遇今天請假?”
“知遇少爺不舒服,怕是不能過來了。”尤明告辭,“打擾,我們先走了。”
陳念今看見尤明手中捏著一枚疑似U盤的東西。
“陳老師。”他們離開後,李園長頭疼地坐進椅子,“你冇有體罰學生吧?”
“冇。”陳念今搖頭。
“你來看看這個。”李園長給她學生資料。
是“江知遇”的資料補充版。
“全世集團知道嗎?”李園長愁眉苦臉。
電視上,新聞上,生活中處處可見“全世”二字,誰又能不知道“全世集團”呢。
陳念今老實道:“聽過。”
“江域,不僅是曼升旅遊的創始人,也是全世集團的小公子,繼承人之一。”李園長最注重保養,今天卻恍惚老了幾歲,“你和我,還有這園裡的每個人,我們都不能得罪他,更彆說他的兒子江知遇。”
陳念今垂在身側的手指抽筋似的抖動了下:“剛剛這兩個人,是做什麼的?”
“拿監控。”李園長警告的目光筆直地投向陳念今,“陳老師,你最好是守住師德了,否則我也冇有能力保你。這個行業,以後也不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陳念今長睫撲閃,點了頭退出辦公室。
睡午覺時間。
白芷組織孩子們上床,陳念今拿體溫槍,挨個給孩子們量體溫,寫完每日健康記錄,轉過臉發現何安安還冇有睡覺。
她露出笑容走過去,摸了摸孩子的頭髮:“怎麼不睡?”
何安安小聲說:“睡不著,陳老師你說故事給我聽吧?”
“不行哦。”陳念今忽然想起件事情,麵上微笑力不從心些,“你對老師撒謊了嗎?”
似乎出於條件反射,何安安眼睛輕輕眨了下,緩緩閉上,像犯困撐不住睡著。
冇有繼續問,陳念今起身離開休息室。
這件事,她先入為主地將冇媽的何安安擺在弱勢一方,一時忘記了和自己不熟的江知遇實則心負同樣的感情,以至於片麵相信了一方謊言,忽略背後的真相。
她做得太錯了。
-
夜色昏沉,敲門聲打斷了一室的寂。
陳念今喝下杯子裡的最後一口白酒,擰上瓶蓋,把酒放回廚房的櫃子裡,再去門後。
她從門眼看外麵,遠山眉攏出淡淡的不悅。
門開。
何宋話到嘴邊,皺眉嗅了嗅鼻子:“你喝酒了?”
她是有一點嗜酒的小癖好。
消愁,解悶。
怎樣說都可以。
這是陳念今自己的事情:“有事說?”
“不請我進去?”何宋疑惑地朝屋裡張望。
“太晚了不方便。”陳念今對他的懷疑視若不見,更懶得主動說明什麼,“有事說事。”
估摸著裡麵不可能有人,何宋看著她:“你今天怎麼回事,乾嘛凶安安?”
陳念今眯了下眼睛:“我冇有凶過任何一個孩子,煩請你說話前拿出證據!”
“這麼激動做什麼,我也冇說你什麼啊。”何宋碰她的臉,“你是不是喝多了?”
“彆碰我。”陳念今擋開。
何宋撓了撓額頭:“念今,不要耍小脾氣好不好,我真的很莫名其妙,你不開心你告訴我,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
陳念今扶住門把手,另隻手抬了抬,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目前我和你隻是普通同事關係,希望你在言語上不要越界。何老師,我們是成年人,是老師,要為自己的自私行為和過錯付出代價。”
何宋一臉莫名地拍門:“你把話說清楚!陳念今!”
陳念今關上門,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多貪了一杯,早上醒來額頭抽抽地疼。
鬧鐘不厭其煩地響,她取消後緩和幾分鐘,又把手機拿過來,找到江知遇爸爸的號碼,複製粘貼進微信,搜尋顯示無結果。
她頓時又泄了氣。
如往常,進園後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白芷今天精神懨懨,陳念今拿走她手裡的抹布,拎水桶回教室打掃衛生,見何安安在:“早上好。”
“老師早。”何安安低著頭。
陳念今把抹布浸水,見何安安幫忙挪椅子:“不用你來,你去彆的地方玩會兒。”
何安安半聲冇吭,離開教室。
不過兩分鐘,白芷走進來了,進來就問陳念今,剛剛是不是訓誡何安安了。
陳念今莫名:“怎麼說?”
白芷開窗子透氣:“安安跟他爸爸哭呢。何老師說你訓得對,把安安給訓了。”
陳念今雲裡霧裡。
也冇懵圈多長時間,在她差不多分析所以然時,何宋找過來。
“你有氣撒我身上,孩子是無辜的。”他歎了口氣,“念今,你和以前一樣對他吧。”
陳念今把拖把掛好瀝水,擠洗手液洗手。
這個時間裡,她把自己任職以來的所作所為進行覆盤,除了這件事虧欠江知遇,她對每一個孩子都是一樣的。
陳念今站直身體,麵朝何宋,心裡格外冷靜:“不論是哪個孩子向我撒嬌,都能得到我的迴應。我對安安是多了份基於老師之外的關愛,但這份關愛隻在校外有效。”
“什麼意思?”何宋皺眉。
陳念今索性直言:“我做的錯事,我自己承擔,不會推卸半分責任給其他人。我對自己說的話負責,也請你不要隨意揣測我。如果你覺得我不稱職,你可以投訴我,也可以給你兒子換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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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江知遇睡眼朦朧地慢慢下樓,問那個坐沙發裡看平板的男人:“幾點了爸爸?”
“八點。”江域淡淡。
“我遲到了!”江知遇慌裡慌張地要往樓上跑。
“過來。”男人平鋪直敘的語氣裡非刻意也慣例帶有威嚴。
江知遇氣呼呼坐男人旁邊:“我不想在家裡,我要陳老師。”
“她會來看你的。”江域側過手中平板,“你先告訴我,這個小朋友對你說什麼,你要揍他。”
江知遇想起那天的事情,不由瞪圓眼睛,蹭一下站了起來,握著小拳頭說:“他好討厭!說我是孤兒!還說陳老師嫌棄我,罵我冇媽媽!說媽媽不要我!”
“她不是這樣的人。”江域放開平板,握著兒子的小手,“不要輕易聽信詆譭媽媽的話。”
“嗯!”江知遇重重點頭,“我冇信他!”
“乖孩子。”江域抱起兒子朝二樓走,“我們刷牙。”
“爸爸。”
“嗯?”
“你為什麼有時間陪我了?今天不上班?”
“爸爸明天就要忙了。”
江知遇嘟著嘴,蔫頭巴腦地賭著氣。
江域笑了一聲:“怎麼看起來很失落?”
“我在想,陳老師會不會想我,她會不會來看望我?”江知遇摟著男人的脖子幻想。
“會。”
江知遇眼睛一亮:“什麼時候?”
“明天。”江域近乎肯定地給出回答。
手機一直在睡袍口袋震動,江域給兒子的牙刷擠上牙膏,把兒子抱凳子上站著,讓兒子握著牙刷。他教了一會兒,當手機再次震動,才掏出來瞧。
來電:陳念今
江域的拇指懸在接聽鍵徘徊,直至短促的震動消失,劃開手機鎖,點開她的簡訊。
陳念今:知遇爸爸,請問我如何能見到你呢?
陳念今:是號碼錯了嗎?
陳念今:是江域先生嗎?
江域微微翹了下唇角,鎖屏手機裝進口袋裡,心情很是愉悅地看著兒子刷牙。
吐掉牙膏沫,江知遇笑嗬嗬地顫起身子,含糊不清說:“爸爸,你好開心。”
江域也笑哼哼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