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熱浪把地麵卷得滾燙。
京城本繁華的街道此刻一片寂靜,隻因一隻詭異的娶親隊伍正在行進。
若是平日,誰家娶親隊伍不是敲鑼打鼓、嗩呐開道?
可這隊伍不僅靜悄悄的,守在新娘轎子兩頭的竟還是繡春刀挎腰、身著飛魚服東廠錦衣衛!
大紅轎子裡,青黛緊緊攥著喜服,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她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到這麼荒唐的地步。
穿成宮女也就罷了,竟還被賜婚給了一個太監!
這個身體原是太後宮中不受寵的侍女,早在幾年前就死了。
她不知為何上了女婢的身,驚怪之餘,也隻能慢慢地適應了皇宮的生活,代替著死去的女婢侍奉太後。
她本本分分,不敢有一絲差錯,畢竟侍奉太後也同伴君如伴虎一樣。
但她終究是出了錯。
那日,太後不知是遇了何事,鳳顏大怒。
有侍女傳言是東廠廠公惹了太後,太後不得懲治東廠廠公,便在廠公走後,憤怒地拿著宮女撒氣。
青黛知道這個時候是萬分不該上前去的,太後卻喚人送上茶水。
她雖心裡強逼著自己鎮靜,端著托案將茶盞呈遞上去,身體卻控製不住地戰戰兢兢。
她低著頭,等待著太後將這盞茶水接去。
太後還在氣頭當中,氣得手指都在發顫,拿起茶盞便徑直砸在地上。
茶盞炸裂,碎片亂飛,濕潤的茶葉和茶水噴濺到青黛的裙襬上。
她心一驚,便立即跪下,將額頭抵在地板上,“奴婢該死!”
盛怒之下的太後根本不理會這麼一個小小的宮女,將旁邊皇帝不久前剛奉上來的西域花瓶給推到地上,滿耳都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區區一個東廠閹人,竟然敢在本宮麵前放肆!”
太後像是發了狂,髮絲和金釵都亂了,她卻絲毫不顧顏麵,指著地上跪拜著的青黛,“該死!
你們都該死!”
青黛低著頭,聽著耳邊亂糟糟的聲音,驚懼到心臟跳動得極快。
她偶有聽聞,東廠廠公名喚秦肆,權傾朝野,勢力相當的大。
隻可惜其為人陰沉歹毒,是個十足的奸臣,其手下亦是陰狠毒辣之人。
東廠任憑朝中戰火紛飛也仍舊穩固其權勢,同皇室早已是唇齒相依的關係。
太後十分厭惡這東廠廠公,恨不得將他磨牙吮血、剝皮抽筋!
適才,正是那東廠廠公來了壽安宮,太後麵色陰沉地遣去所有宮女,青黛同其他宮女便在殿外等候。
不過多時,便聽見殿內太後尖銳的怒罵聲,殿門隨之大敞。
一頎長身影從中走出,宮女是不得直視的,青黛在低頭之前,隻能看見東廠廠公走動之間晃動著的玄色曳撒、腳踏著的深色皂靴。
東廠廠公身形玉立,卻帶著沉重的壓迫力。
青黛不過是這麼看上一眼,便覺得心頭一陣發寒。
臉頰忽地傳來一陣冰冷的感覺,打斷了青黛的回憶。
她抬頭,見太後正微蹲下,帶著飾以海棠紋的銅鎏金護甲指套的指尖正捏著她的臉。
看著青黛驚愕的神色,太後微微顯出年紀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表情。
太後瞪著青黛,眼神毒惡,又像是透過青黛的臉瞪著彆人。
她冷道:“秦肆,我定要你這個宦官被天下人恥笑!”
青黛眼中懼意更甚,卻見太後隨即放開了她,朝著殿外高聲說道:“傳本宮旨意!
將宮女青黛賜給東廠廠公!”
“本宮倒是要瞧瞧,秦肆這個狗奴纔要怎麼麵對天下人的恥笑!”
*** *** 要嫁給世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廠公?
青黛心知自己隻是一枚棋子,被太後拿去噁心東廠廠公秦肆的棋子。
她在宮中便是恐慌度日,現在被變相驅逐出宮,來到東廠督府,那傳言中心狠手辣的秦肆又將如何待她?
花轎停下,周圍很是寂靜,青黛隻能聽見自己愈發明顯的心跳聲。
這裡安靜得厲害,莫不是東廠番子直接將她抬至荒郊野外了?
她心下一沉,扯下紅蓋頭,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瞧瞧時,就看見一隻如羊脂玉般素淨的大手,掀開了紅轎子的紗簾,隨即停在入口處。
那大手膚色白皙,手背隱有彰顯著力量的青筋,指甲乾淨,手指纖長,指腹處約有薄繭。
青黛一怔,這是秦肆的手?
怎這般年輕?
東廠的人冇有將她丟棄荒野?
在她思慮的時候,大手的主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手往前動了一分,像是在催促著她。
青黛臉色微變,立即重新蓋上紅蓋頭,將自己的手覆在那隻玉手之上。
隻感覺觸感微涼,亦如秦肆本人那般冷酷。
她來不及細細反應,就被那手帶出了花轎。
紅蓋頭底下的視線立即從狹窄的轎子變換成光亮的地麵。
青黛窺不見其人,隻能藉著那隻牽著自己的大手引力前行,上了台階,入了高高的門檻。
而這門檻之上,便是寫著龍飛鳳舞的“東廠督府”燦金牌匾。
接下來就是拜堂?
可太監娶親,本就是個笑話,哪裡有拜父母拜天地的道理?
周圍的環境冇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青黛頗為緊張懼怕,無意識地抓緊了那隻手。
而秦肆似乎是忍讓到了極點,現已做足了戲份,便立即撇開了她。
青黛麵上隱隱現出難堪之意,卻也不敢再與秦肆有肢體接觸,便順勢垂下手臂。
這時隻聽得一個尖著公鴨嗓的聲音,“既然秦廠督抱得美人歸,咱家可就先回去覆命了。”
這聲音,青黛是識得的,此人是太後身邊的紅人李公公。
“祝廠公早生貴子。”
李公公似乎是故意要惹得秦肆不快,掐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哎喲喲瞧我這嘴,秦廠公是何等身份,怎麼會有子嗣呢?”
青黛心一驚,這李公公原本就是與秦肆是死對頭,李公公藉著娶親一事羞辱了秦肆一番,隻怕為人陰險的秦肆是不會就此放過他的。
冇想到,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聲音不似普通太監般粗啞,略顯低沉,端凝如玉,其中還帶著幾分壓迫感,“李公公還是多擔心自己罷。”
說罷,他便轉頭吩咐下人,聲音中帶著一絲嚴厲,“來人,送客!”
李公公被將了一軍,吹鬍子瞪眼著擺駕離去。
青黛聽著秦肆的聲音有些出神,果然是個年輕男人?
這麼一個年輕男人,就擾得朝廷大亂,惱怒得太後到發狂失態的地步?
可她現在哪裡有心情管其他事。
如今她已經是趕鴨子上架,伸脖子是一刀,不伸也是一刀。
現如今隻能等著拜堂成親後,讓她好好冷靜下罷。
冇想到,這行程裡根本冇有拜堂這道程式,新娘子徑直被送到房裡去了。
青黛倒是不擔心這廠公秦肆能對她如何,畢竟他冇有能夠作案的東西。
且秦肆剛纔就表現出自己對她的厭惡了。
但青黛仍舊安不了心,幾乎坐立不安。
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床中軟墊上,卻半分不覺得舒適,不時輕微地放鬆脖子,企圖讓身體變得不那麼僵硬。
她被晾在房內許久,卻無人來訪。
思來想去,便想藉著無人的機會打量一下這個房間。
剛掀起蓋頭的一角,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夫人何必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