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繃緊的淡藍色綢緞,清澈明亮地籠罩在江南水城,嫣紅與金黃的透明雲彩互相簇擁著。
旭日當窗,群峰在望,太陽照在帶著露珠的鬆針上,晶瑩耀眼。
今日的天氣依舊不錯。
青黛心想這兩天便能去看望父母了,心裡的喜悅一點一滴地蔓延。
又聽聞秦肆一大早就出門辦事了,不用見到他,她便更加歡喜了。
昨日剛討得秦肆的同意,能去臨安城到處遊玩。
按理說青黛去哪都是成的,可她又怕秦肆發覺了她隱藏的心事。
秦肆平日便疑神疑鬼,疑心太重。
每每她藏了心事於胸中,不管隱藏得多好,隻要擱在他麵前,經那如深淵般神秘的眸子掃一眼,便猶如戳破一層薄薄窗戶紙般簡單。
而她這次,的確是帶著些心思。
且是,不能被秦肆知道的心思。
*** *** 這一日,她並冇有直接去探望父母,而是孤身一人去了臨安城的長街。
青黛倒是不怕自己出門遭遇了不測,因為在她前腳剛踏出宅院的大門時,視線餘光便見幾個玄色身影迅速地從宅裡飛出,不過是一瞬間又各自隱入旁邊的街道。
若不是她多心地看了一眼,絕是不會發現他們的。
是秦肆派來的影衛。
青黛心裡暗道,經過這幾月的相處,秦肆似乎對她愈發寬容了。
起初她還心驚膽戰地服侍著秦肆,唯恐言行不慎便人頭落地。
而現在已經許久未見他惱她的樣子了,平日二人溫溫和和地相處,就像是普通百姓家的恩愛夫妻。
可她心裡很清楚,他們並不恩愛。
縱使與他靠得無比地近,這點滴的距離卻依舊如天塹,難以逾越。
昨日沉靜下來,細細回想便能想起自己是為何在豐樂樓喝醉了酒,還不是因為秦肆身邊圍著的女人。
若不是她無意弄出了些動靜,他仍舊沉醉在美人的胭脂香裡、不知歸處呢。
青黛垂下目光,黯淡眸子裡多少都含著一些落寞。
絲絲縷縷,薄薄的一層酸澀情緒,讓人分不太清矇住眼的,究竟是空氣中濕潤的薄霧還是眼中帶著熱氣的淚水。
在意識到那股不一般的感覺時,青黛恍然一怔,很快地將那低落情緒驅散。
真是怪哉,她想這些做什麼?
她又不是要和秦肆過一輩子的。
今日可是要縱情於外頭的熱鬨街市,哪能被這情緒擾了去?
她用手帕各自沾了沾微紅眼角的水珠,便往外款款走去。
他們居住的地方尚為清淨,出了宅門,小巷兩邊是古樸的長滿青苔的臨近平民院落的院牆,有些院牆上還鋪陳著密密麻麻綠油油的爬山虎藤蔓。
走出一條長街,纔是那人聲鼎沸的繁華街市。
絢爛的陽光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的綠瓦紅牆之間,那突兀橫出的飛簷,那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
粼粼而來的車馬,川流不息的行人,處處都張揚著臨安城的繁榮昌盛。
隨意在繁鬨的大街上徜徉著,清風拂麵,腳下已是一片輕盈,一派輕鬆的感覺撲麵而來。
她已經好久都未有這般自由暢快的感覺了。
不被宮廷禮俗約束、不必看人眼色、不用整日壓抑在牢籠一般沉寂的東廠督府。
自由的感覺,竟這般好嗎?
“呼——”青黛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似乎要將內心雜糅在一起的沉重都吐出去。
下意識地抬頭望天,蔚藍的天色中掠過幾隻飛鳥,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徜徉著。
漸漸地,青黛聽見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她也好想要自由。
青黛麵上浮起了一絲苦笑,怕自己異樣的心事被暗中跟著的影衛發覺,她便隨意地進了臨近的一家店鋪。
走進了才知道這是家首飾鋪,裡邊陳設豐利。
不少貴家千金、氣派富人挑選著首飾,盒裡放置著以銀絲或銅絲為體,綴點翠,或穿珠之飾的鈿子,很是精美。
青黛眼眸亮了亮,這才發覺自己好似從來都未挑過這些華貴玩意兒,她順勢拿起一根簪子瞧了瞧。
金質底上鑲嵌細碎珍珠寶石的牡丹簪,雖珠玉細小,卻不失其富麗華貴之感。
起初這還是宮裡的款式,她還為宮女時就見過許多娘娘插在雲鬢裡的頭花,點綴著瑪瑙的珠花簪、鑲著細細明珠的壓鬢簪,那纔是頂尖的漂亮。
她見著了,每每生羨慕之情,卻礙於身份地位要而不得,卑微低賤的宮女是不配戴這些花簪子的。
青黛隨意地轉動著視線,目光卻忽地在某處停住了。
一個鑲嵌著碎金的櫝中,正放著一個簪子。
青黛是識貨的,立馬瞧出來了。
那是一整塊翡翠製出簪頭和針梃連為一體的簪,名為綠雪含芳簪,最為珍貴。
形製好生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青黛仔細回想,腦中便逐漸重現了那段記憶。
深宮清院,青蔥綠樹後,背手而立的陰鬱男人,眸間充滿情意的娘娘…… 原來,就是那位娘娘戴在頭上的簪子。
青黛的指尖不知不覺地顫了顫,拿起綠雪含芳簪,隻覺得簪子顏色通透,觸覺微涼。
心裡那分羨慕之情似乎更加沉了。
那般情緒剛繞在她的心頭,青黛卻忽覺身旁有些刺人的目光,回眸便見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瞪著她。
掌櫃目中帶著些怒氣,開口便是帶著鄙夷之意,“你究竟是買還是不買?
看你穿的衣裳料子不錯,還以為是個出手闊氣的大戶人家。”
“冇想到你摸了好幾個貴簪子,都快把簪子摸褪了顏色,也冇有要買的意思。
若是一個窮酸鬼,可彆在這礙著我做生意!”
掌櫃的聲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旁人的注意。
眼見著周遭已有人看過來,又是竊竊私語、又是避著她偷笑。
青黛害臊到小臉立馬就紅了,便趕緊將手頭的簪子放回櫝裡,匆匆退出店去。
等回到了那條繁華長街,走出了一段路,青黛又覺得自己剛纔的行徑實在丟人,不知不覺就自嘲輕笑起來。
她又不是冇有銀兩,督府之人每月都會發著月錢,她也有少許細碎銀子的,看中哪副簪子買了便是,根本不必那般丟麵子地逃出去。
哎,以後可彆再乾這種傻事了。
青黛又閒閒地逛了會,待到天色隱隱出現了黃昏晚霞,她纔回了宅院去。
青黛剛入了自己的屋子,那暗中跟著的影衛便儘數躍進宅院裡,到了暗間去尋秦肆稟告青黛一天的行程。
秦肆也剛從外頭回來不久,靴子微微濕了,還沾著一些凝固了的黃泥,應是親自到河水氾濫的地方走了一遭。
他察覺影衛過來,狹長漆黑的眸子就看過去了,“如何。”
影衛儘數將青黛的行蹤報備了上去,“稟報督主,夫人今日一直在臨安長街,去了首飾鋪、綢緞鋪、零碎地吃了小食……屬下等暗中保護夫人,並未發現有刺客餘黨現身。”
秦肆聽完便輕輕一頷首,那影衛便又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他起菱的唇角沉了下去,凝眉略微思忖。
她去綢緞鋪、首飾鋪作甚?
這麼一想,他的確發覺青黛穿著的衣裳來來去去都是那幾件素色衣裳,髮髻上彆著的也是一根不起眼的木頭簪子。
嘖,她身為東廠廠督夫人,怎能過得這般磕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