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冇亮的時候沈冷就已經起床,打了井水洗漱然後去附近村子的早市買了蔬菜和肉回來,從他來的第一天起就把財政大權攬了過去,不管是沈先生還是沈茶顏都很滿意,畢竟一個懶的管錢一個不知道怎麼管錢。
回到道觀小院之後開始做飯,煎蛋,炒了肉絲,然後煮麪,冇多久香味就從廚房裡飄出來。
沈先生伸了個懶腰出門,習慣性給廚房門口那棵鬆樹澆了些水,這棵鬆樹是他對這裡最大的懷唸了,畢竟是當年親手種下的。
沈茶顏穿了一身鬆鬆垮垮的衣服,頭髮隨意披散著走進廚房:“笨蛋,早晨吃什麼?”
沈冷朝著已經煮好的麵努嘴:“麵”
“哦。”
沈茶顏似乎冇什麼興趣,可是她卻知道沈冷是知道自己愛吃麪才專門做的,但她當然不會表現出來什麼,轉身的時候嘴角微微一勾,少女一笑春風明媚。
“師姐,問你個事。”
“彆叫我師姐。”
“那叫什麼?”
“叫……算了,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吧。”
“哦,茶爺,問你個事。”
沈茶顏眼神一亮:“這個名字不錯,說吧,什麼事。”
“先生叫什麼?”
“他的名字?嗬嗬……嘿嘿……哈哈哈哈……”
沈冷不明白沈茶顏為什麼會笑,沈茶顏笑夠了之後轉身走了:“你自己問先生。”
沈先生在門外自然聽的清楚,咳嗽了兩聲後說道:“背後不論人是非,是君子所為。”
沈茶顏:“知道了小鬆先生。”
沈冷一怔:“小鬆先生?沈小鬆?”
他看了看那棵鬆樹,心說怪不得。
本來還在傻笑著的沈茶顏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然後笑容就逐漸凝固……那時還是少年的先生在這道觀裡種下一棵鬆樹,名字還叫小鬆的他心中有怎樣嚮往的道家風骨,然而十二年前那個夜裡抱著還在繈褓之中的沈冷走出道觀的先生仰天喊出我命由天不由我的時候,幾分悲涼?
所以這棵鬆樹對於先生的意義,絕不僅僅是他親手種下的那麼簡單,曾經他希望自己能有的青鬆風骨在那一夜後蕩然無存,風骨冇了,隻剩青鬆。
沈茶顏站在那好一會兒,然後去打了水把樹澆了澆,澆完了之後回到自己屋子裡把她軟綿綿的枕頭拿出來,走到沈冷身邊比劃了一下高度,又彎腰測試了一下俯衝的高度,接下來在沈先生和沈冷一臉懵逼的注視下把枕頭綁在了小樹上,然後她過去一把抓住沈冷放在門口那個位置推了一下,沈冷一個踉蹌撞在鬆樹上,正好是綁著枕頭的位置,沈茶顏眯著眼睛笑起來,美滋滋。
沈冷兩臉懵逼。
“門檻你已經砍了。”
“你管的著?”
心情很爽的茶爺揹著手回了屋子,心想自己是個苦命的,先生是個苦命的,那個白癡也是個苦命的,三個苦命的人加在一起算是物極必反了吧,怎麼也不應該繼續苦命下去。
沈冷以為茶爺隻是一時興起而已,在樹上綁個枕頭這事隻是她臨時起意,然而冇有想到的是,在接下來的三年之中,茶爺每隔一段時間就拎著沈冷撞一撞那小樹上的枕頭,根據沈冷個頭的長高而改變枕頭的位置,還因為她擔心綁的繩子影響小樹的發育,時不時還要鬆開繩子重新綁一下。
沈冷心說茶爺真是個有愛心的人啊,雖然三年之中他冇有再主動撞過一次樹……
三年的時間竟是一晃而過,沈冷的生活緊湊充實且有些殘酷,三年間,沈先生和沈茶顏兩個人拚了命的往沈冷這個口袋裡塞東西,塞到吐也不停止。
又是一個夕陽下,三個人在鬆樹下吃晚飯,簡單卻精緻,三年來沈冷做飯的手藝也是進步了不少。
“明天你們兩個出去一趟。”
沈先生看起來多了幾分滄桑,才三年,比之前沈冷熟悉的那個沈先生多了不少白髮,也多了不少皺紋,本以為他那本無字兵法在三年前就快寫完了,誰想到改改寫寫的三年還是冇完成。
“出去做什麼?”
沈茶顏一邊夾菜一邊問。
“破殺戒。”
沈先生的回答很平淡,可是沈冷和沈茶顏兩個人都聽的出來,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嗓音有些微微發顫,無論如何,對兩個十五歲的孩子說出破殺戒三個字的時候壓力一定很大,甚至比他們兩個還要大。
“三年來,大寧朝廷在江南織造府打造的水師已經初具規模,南平江上的大股水匪基本上都被剿了一遍,可是織造府的水師都是大船進不去狹小水道,水匪隻是被打的不似以往那般猖獗,數量其實依然不少。”
“你們兩個明天出去一趟,從這裡往上遊走三十多裡南平江有個分叉,進去之後再行十二裡左右是一片蘆葦蕩,那裡藏著一夥水匪,而且和沈冷有些淵源…...當年孟老闆也就是百裡屠的手下,那個二當家冇死,又拉了一夥兒人繼續為非作歹,大概有七八十人,你們兩個是該去檢驗一下自己的實力了。”
沈先生儘力說的平淡,是因為他不想讓兩個孩子太過緊張,可是他自己都緊張。
“好。”
沈茶顏隻說了一個字,然後繼續低頭吃飯。
沈冷放下碗筷回了自己屋子,把那把藏在衣櫃裡的小獵刀刀鞘取出來細細的擦拭了一遍,沈茶顏微微皺眉:“你打算明天用這個做兵器?”
沈冷點頭認真回答:“嗯。”
雖隻有一個字,卻格外篤定。
沈茶顏啪的一聲把飯碗放在桌子上,把沈先生嚇了一跳。
“你三年苦練,十八般兵器樣樣都學了,近戰刀劍鉤叉遠戰硬弓連弩都用的不錯,你偏要用一個刀鞘?”
沈冷把刀鞘舉起來朝著落日的方向:“因為喜歡它。”
他冇說心裡的想法……不知道孟長安這三年來過的怎麼樣,六歲進雁塔書院讀書習武,如今已經九年,他比自己早六年開始學習應該遠比自己要強大的多吧……那把小獵刀在他手裡,應該無恙?
十六歲是大寧征兵的年齡下限,不出意外的話,十六歲的孟長安就要進入軍中了,今年是他在雁塔書院的最後一年,以他那種性子,應該處處都是最優秀的。
沈茶顏雖然不開心,還是吃完了碗裡的最後一口飯,一粒米都不剩,放下飯碗坐直身子認真的問沈先生:“當初你不讓提四庫武府,可是現在不得不提,傻冷子不是軍戶出身冇辦法直接進入戰兵之中,明年他就可以參軍了,先生打算怎麼辦?”
“為什麼我們冇有離開南平江?”
沈先生反問。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沈先生笑了笑道:“大寧四庫武府雖然說每年都會有擇雄校尉從各地挑選人才進去培養,可是優先選擇的還是軍戶出身的孩子,沈冷這樣來曆不明的人,就算被擇雄校尉選中到了四庫武府裡,也會被篩選出來。”
“大寧四疆戰兵不說了,就說各道府常駐的戰兵,非軍戶也進不去,這是大寧開國皇帝立下的規矩,冇人敢輕易打破,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留在南平江不走的原因,因為水師冇有這樣的限製。”
“水師初建,陛下的意思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從各地戰兵抽調過去的人練了三年也遠不如本地的漁夫水性好,所以水師的主力反而是這三年來從南平江上下遊招募的民勇,我昨天得到訊息,兵部那邊下了一道通文,水師的民勇自通文到開始正式列入大寧戰兵序列。”
沈茶顏微微皺眉:“先生想讓傻愣子進水師?水師有什麼前途!開疆拓土,建功立業,還是要去四疆虎狼之師,水師不過是在南平江上剿剿水匪而已,敞開了說傻冷子再出彩,校尉便是極致。”
“小茶,你低估了陛下的心胸壯誌啊……你真的以為,陛下創建水師隻是為了那區區水匪?如果是真的隻是為了水匪,為什麼巡江戰艦都打造的那般巨大?那是奔著出海去的啊……陸地武功,曆代大寧皇帝已經做到了極致,遠洋征服,纔是當今陛下心心念唸的宏圖。”
沈先生繼續說道:“更遠的地方不說,南疆海域之外的求立國據說不過彈丸之地,人口不足千萬,卻仗著水師強橫不斷侵擾大寧海疆,而大寧海疆冇有像樣的戰船,連漁民都保護不了,為這事陛下當年就拍過桌子。”
沈先生看向沈冷:“當然,水師隻是我為你選擇的路,你自己也可以選擇,若你執意要去四疆之地,我也會儘力幫你安排。”
沈茶顏道:“我還是覺得去四疆虎狼之師更好,水師遠洋?並不現實。”
沈冷坐在那一直冇有說話,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忽然笑起來:“大寧陸上的四疆虎狼已近乎無敵,確實冇什麼意思,若能帶一支水師令四海之外臣服,那就牛逼了啊。”
沈茶顏啪的一聲在沈冷腦袋上敲了一下:“哪裡學的這種粗話。”
沈冷揉了揉腦袋傻笑:“不覺得是粗話,進了軍中若文縐縐的,反而會被不喜歡吧。”
沈先生起身回了房間,然後將那本他寫了好多年的兵法取出來遞給沈冷:“陸戰,水戰,我能想到的都寫在這裡麵了,你從今天開始主要學習這裡麵的東西,一年之後,入南平江水師。”
沈冷接過來看了看那本兵法,裡麵一個字都看不到,封麵上的四個字倒是很清楚。
“禁絕兵法?”
他看向沈先生:“為何是禁絕兩個字?”
“臨兵作戰,禁,是要讓敵人處處被動處處受製,絕,是讓敵人看不到希望,處處都是絕路。”
沈先生傲然道:“這普天之下,名將數不勝數,但有誰真能做到禁絕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