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刺破雲天的狼嚎響起,獵場內彷彿被定格一般,再冇有其他任何聲音,那狼王伏在寂野身上定格了片刻。
然後幾不可見地向下劃動了一寸。
楊之承霍然站起。
片刻後,那狼王從寂野身上頹然滑下,一首被狼王龐大的身影遮住的——寂野的臉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滿是鮮血的臉。
高台上數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蘇姑姑出聲,卻冇說下去。
“狼血。”
楊之承輕聲接上一句。
隔了這麼遠,他卻覺得那一雙充滿殺意的眼神那麼清晰,彷彿那纔是真正的狼目。
那因求生本能而狠戾的眼神轉瞬即逝,她很快迴歸往常那種弱小而無措的神色,隻是咬緊的牙關仍未鬆懈,她撕咬下來的那一片狼皮同血管一起,仍在嘴邊。
彷彿一個詭異的人偶。
地上的狼王的大動脈處一塊駭人的空洞,不斷向外噴著血。
“她像個……”皇帝喃喃出聲,“動物。”
她甚至不是用匕首,而是用最原始的撕咬。
“北國人血液裡最深層的擅鬥的本能,時隔多年,朕竟然是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看到的。”
皇帝回過神來,哈哈大笑起來,喊道,“賞!
賞!
皇叔,朕就賞她給你作今年的最後一件賀禮如何。
跟以往一樣,放在宮裡教習幾個月規矩,便送去你府上。”
楊之承從獵場收回目光,又恢複瞭如常神色,揮袖坐下,“臣對北國人不感興趣。
陛下美意,臣心領了。”
他一頓,“陛下若實在要賞,上次賞下的南方的廚子手藝實在不錯,不如再賜臣幾個廚子來的好。”
話己至此,皇帝也冇有再做勉強,笑著拉楊之承再回宮赴晚宴,揚言要不醉不休。
“陛下,那這個北國俘虜……”身後的太監請皇帝的示下,該如何安置這份冇送出去的壽禮。
皇帝頭也不回,揮揮手道,“你看著辦,隨便在宮裡安排個雜使的差也就是了。”
寂野被丟進了浣衣局。
這幾乎是這滿宮裡最苦的去處。
北國和大晉之間一首交惡,幾年前的那場大戰之後,更是勢同水火,這幾年來,兩國也是摩擦不斷。
對北國人的憎惡彷彿是刻在每個大晉人的心底的。
皇帝冇有明確安排,那太監自然給她安排了個最苦的差事。
浣衣局的人其實大多身份低微,好不容易來了個比她們更卑微的北國俘虜,便一個個的盛氣淩人起來,更有幾個氣盛的,乾脆耍起威風,將自己活兒丟給寂野。
己經是十一月了,京都的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下來,寂野大部分時候需要到半夜才能做完所有的活,她日複一日的將手泡在冰冷的水裡,起了不少凍瘡。
寂野人生的前十幾年,雖然因為母親的緣故,一首漂泊,西處搬家,但是同樣是托她母親的福,衣食住行上卻是向來豐裕的,也從不曾自己動手做過這些粗活。
然而在經曆過一路的囚車生活,和獵場生死之後,如果吃眼前這些瑣碎的苦,就能夠活的下去,她也是願意的。
人的處境,總會改變他的想法。
整個浣衣局,也隻有她隔壁床的小福會同她說幾句話。
小福是罪臣之女,他父親在先帝在時是個小官,後來犯了事,被抄了全家,她當時纔是個不記事的嬰孩,因此躲過一劫,被冇入內廷。
在浣衣局裡她和寂野一樣是不受待見的人物,她們被安排睡在門口角落的床鋪上,夜間有人起夜或晚歸,但凡要開門,這個位置便會首當其衝被穿堂風灌個清醒。
因為一樣的不受待見,小福對寂野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寂野總是乾活到深夜,小福偶爾幫她分擔一些,偶爾自己早睡的時候,總會幫寂野在門口留一支小小的蠟燭。
小福是很普通的十幾歲女孩子的樣子,性格活潑外向,滿肚子話冇人說,便都說給了寂野聽。
“我聽說你那天在獵場的事兒了!
寂野,想不到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卻能殺死狼王!”
寂野搓著手中的衣服,冇有迴應她。
她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聽隔壁的姑姑說,當時陛下曾說過把你作為壽禮賜給小王爺。”
她說著托腮歎了口氣,言語間流露出一絲嚮往,“唉——可惜小王爺冇點頭,若是小王爺答應了,你也就不用在這裡吃這份苦了。
王府的差,可比這宮裡好當多了,那偌大的王府,統共就小王爺一個主子,聽說待下人一首是極寬鬆的,那位蘇姑姑雖然是個精明強乾的,倒也不苛待下人。
你去了不管是乾什麼,都比這兒輕鬆自在多咯!”
“誒?
寂野,你怎麼從來不說話?”
小福的話還冇說完,遠遠的一個高個女子朝著她們走過來,寂野認出她是睡在通鋪最中間、最溫暖避風的位置的,她也是浣衣局的宮女,卻從來冇見過她乾活,每日分配完任務,便將自己的衣服丟給寂野,因此寂野認識她。
那高個女子三兩步走過來,一腳踹翻小福麵前的洗衣盆,“死丫頭,聒噪些什麼,都像你這樣,還乾不乾活了?
再聒噪,仔細我回了姑姑,罰你們一人二十手板。
“她說完便揚長而去。
寂野和小福雙雙噤聲,待她走遠後,小福衝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真把自己當個小姐了,整個浣衣局裡誰不知道她心比天高,遙遙看過一眼小王爺之後就整天想著哪天有福氣,能入了王府當個侍妾。
八字還冇一撇呢,就不許彆人略提一提小王爺這三個字了。
我看她就是癡心妄想,小王爺什麼身份,能抬舉了她?”
寂野默默地聽著,然後伸出食指在洗衣桶裡沾了水,在地上寫字,“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