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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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

懋勤殿。

此時殿外搭起了戲台子,幾個戲子正唱著《嶽忠武傳奇》的戲文。

年輕的天啟皇帝,穿著一身甲冑,卻是正襟危坐的在戲台之下。

待那戲文到了最熱烈處,天啟皇帝的手搭在一旁的案牘上,他的旁邊,被宦官和大漢將軍們所包圍。

魏忠賢則站的更遠一些,也是出神的看著戲台上,似也如癡如醉。

後世對於天啟皇帝的評價,是個不思國政的木匠皇帝。

可實際上,天啟皇帝雖也偶爾做一些木工,他的愛好卻很廣泛。

他喜讀書,還頗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對舞刀弄劍的很感興趣,經常練習刀劍到一夜都不休息。

甚至天啟皇帝每個月都要親自在內廷操練宮中的衛兵,排兵佈陣。

且皇帝還特彆喜歡用火炮,每一次打炮,響動都很大。

天啟的愛好,就是如此廣泛。

而天啟除了木工外,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戲。

還隻逮著嶽飛的戲看,屬於百看不厭的那種。

今日又在魏忠賢等人的擁簇之下,讓人佈置了戲台,開始看戲了。

每每這個時候……

眼看著嶽飛即將要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天啟皇帝此刻額上青筋都曝了出來!

他麵目猙獰,似風魔了似的,破口大罵:“秦檜該死,該死,該死…”

嚇得一旁的小宦官們紛紛拜倒,個個道:“奴萬死。”

天啟皇帝卻依舊還是咬牙切齒,雙拳握緊:

“真真該死,不,是萬死而不足以贖買。奸臣賊子,賊子!”

他罵著罵著,眼眶竟紅了,落下淚來。

似乎又想到嶽飛即將要遭遇到的厄運,便齜牙裂目的樣子,臉脹的通紅,一言不發。

魏忠賢這時候都要站的遠遠地,他很清楚天啟皇帝的性子,每次看戲都要罵的,自己不能去觸這個黴頭。

等到戲落了幕,天啟皇帝纔回神,悵然若失的樣子。

低頭,卻見一旁的小宦官們跪了一地,於是便落座,輕描淡寫道:“都起來吧。”

眾宦官如蒙大赦,紛紛站起,一個個佝僂著身子,垂頭不語。

宮禁之中規矩森嚴,哪怕是在禦前,便是咳嗽也得憋著。

此時魏忠賢才小步走來,笑吟吟道:“陛下今兒又動怒了。”

天啟皇帝沉默了片刻,方纔慢悠悠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魏忠賢聽罷,頓時明白了天啟皇帝的意思。

現在國家內憂外患,而天啟皇帝今日聽了戲文,自然而然,又開始想著,這天下誰是大明的嶽忠武,是這龍城飛將軍了。

魏忠賢白皙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慢條斯理道:

“陛下登極迄今七年,任用賢能,文治斐然,武功赫赫,人才濟濟……”

他斟酌著用詞,想繼續說下去,天啟皇帝卻道:

“倘若當真人才濟濟,何以天子腳下,區區一個趙賊,竟也治不了?”

這番反問,讓魏忠賢的笑臉一僵,踟躕著道:“陛下,這趙賊,可不是普通人啊。”

天啟皇帝板著臉,不為所動。

魏忠賢親自掌管著東廠,而他的乾兒子,則被他推薦成為了錦衣衛都指揮使。

更不必說,京裡不少京營都被他的子孫們占據,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現在趙天王處理不了,在天啟皇帝看來,不是他魏忠賢無能又是什麼?

雖然魏忠賢已經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一個叫張天倫的錦衣衛副千戶身上。

說全都是因為他貽誤了戰機,可這個責任,他還是推卸不了的。

既然無法推卸,魏忠賢便解釋道:“這趙天王,乃是魔星轉世,窮凶極惡,奴婢聽說,他身長有一丈……”

聽到一丈的身高,天啟皇帝不禁動容。

這麼高,那肯定不是凡人了。

魏忠賢又道:“還不隻呢,他的手臂,有千斤之力,這臂膀上身長開來,可以讓馬站立……

此人乃是萬人敵,乃天煞魔星,想要剪除,哪裡有這樣的輕易。

奴婢為了除賊,夙夜匪懈,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天啟皇帝見魏忠賢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便軟了幾分。

魏忠賢隨即便道:“陛下若是不信,但問其他人,自然知道這趙賊有多棘手了。”

他信誓旦旦,心裡卻想笑,問其他人?

這陛下身邊上上下下都是我魏忠賢的人,問誰都是趙天王天下無敵。

天啟皇帝便歎了口氣:“這樣的萬人敵,竟不能為朕所用,竟去做賊。”

說罷,似乎又想到了方纔的戲文,便又惆悵道:

“世上有這樣的惡虎,可朕的打虎英雄又在何處呢?”

他低沉著眉,情緒低落著。

魏忠賢則帶著笑,他素來最知道陛下的性情,此時還是不要多嘴多舌的好。

就在這時,卻有通政使司的宦官匆匆而來,不停朝魏忠賢使眼色。

魏忠賢見狀,正要躡手躡腳的離開。

天啟皇帝卻是覷見了那小宦官,隨即道:“通政使司來這做什麼?”

那小宦官聽了,忙碎步上前,躬身道:“陛下,錦衣衛有一道加急的奏陳……”

天啟皇帝歎口氣:“又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來,取朕看看吧。”

家事、國事、天下事。

對天啟皇帝而言,似乎冇有一件不是讓自己煩心的,他伸了手。

魏忠賢便忙去接了小宦官的奏陳,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天啟皇帝麵前。

天啟皇帝將奏疏揭開,細細看起來。

“呀。”

天啟皇帝突然露出錯愕的聲音,麵上帶著狐疑之色。

魏忠賢覺得很蹊蹺,陛下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不會輕易露出詫異的樣子。

天啟皇帝目光炯炯,似乎對奏疏中的內容顯出了極大的興趣,喜滋滋的道:

“有趣,有趣。”

一旁的魏忠賢賠笑道:“不知是什麼趣事。”

天啟皇帝的唇邊帶著笑,道:“事兒有趣,裡頭的人也有趣。”

人也有趣……

魏忠賢頓時就忍不住在心裡想,

對陛下而言,世上還有比咱更有趣的人?

不成,這北京城,不允許有這樣有趣的人存在。

魏忠賢依舊陪著笑,卻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

此時,天啟皇帝又道:“魏伴伴,這趙賊當真這樣厲害?

難道真冇有人可以降服住他嗎?”

“這……”

魏忠賢連忙道:“隻怕有些困難,需得調集廠衛的精銳,打探他的虛實,

而後調撥京營,甚至是勇士營的虎賁,纔可畢功一役…”

天啟皇帝聽到這裡,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魏忠賢一眼,而後一字一句地道:

“朕看也不見得吧,他趙賊乃是萬人敵,朝廷難道冇有人才嗎?

這個叫張靜億的,還不是將他一舉拿下,斬了他的頭顱嗎?”

此言一出,魏忠賢恍如遭了晴天霹靂。

張靜億是誰?

卻見天啟皇帝興致盎然地站起身來,將這奏疏擱在一旁的茶幾上,精神抖擻地道:

“今日得了喜報,令朕身心愉悅,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取朕的劍來,朕要練劍了。”

說著,昂首闊步,一掃方纔的陰霾,領著一群宦官和禁衛,朝西苑去了。

魏忠賢卻冇有跟著去,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了奏疏,而後打開,低頭一看,臉色禁不住有些尷尬。

而後,他目光死死的盯著奏疏上的幾個名字,麵上似笑非笑。

不過,他麵上尷尬之色也漸漸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

天啟皇帝方纔的話,似乎還環繞在他的耳畔。

他隨即抖擻精神道:“人來。”

一個太監躡手躡腳地來,低眉順眼道:“乾爹。”

魏忠賢將奏疏遞到了他的手裡。

此時的他,顯得極有威嚴,雖是個太監,卻很有幾分男子氣度。

實際上,魏忠賢一直投天啟皇帝所好,本身骨架子就大,也跟著天啟皇帝學習騎射和劍術。

雖然他某個地方有殘疾,可是騎射功夫很是了得,最擅長用左手控製弓弦,氣力很大,能做到十發九中。

因此,魏忠賢實際上給人一種很有男子氣概的模樣。

這也是為何,天啟皇帝的乳母客氏與他對食的原因。

就算是找太監做丈夫,那也是找個像鐵血真漢子的。

魏忠賢輕描淡寫道:“方纔陛下的話,聽到了嗎?

將這奏疏送去司禮監處置吧,這奏疏中,有個叫張靜億的人,很有趣。”

“奴明白了。”

這太監躬身。

魏忠賢揹著手,目送走那太監,禁不住心下有些嘀咕:“真撞了鬼……”

於是又想起什麼來,匆匆帶著幾個扈從,往西苑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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