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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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一暈倒,整座府衙都亂作了一團。

青羽慌得魂都飛了,連滾帶爬地去拉葛醫師。燕翎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侯爺”,下意識地竟然拿手去探他主子的鼻息。

一群爺們兒中間,唯一能鎮定一些的竟然是寧兒。

眼看著自己要謝的恩人,被她一句話說得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那一刻,她腦子真的一片空白。

待緩過神來,看著這一地被奪去了三魂六魄、手足無措的青壯們,寧兒隻能咬著牙吩咐:“燕翎先看侯爺可傷了筋骨,能移動嗎?”

她轉頭又點了兩個力氣大的,親手解了沈崇彥的大氅,囑咐道:“請兩位兄弟手腳小心些,借個力將侯爺擔到屋裡去。”

她的眼圈有點紅了,這才幾天,她又一次見到他摔倒在她麵前。

燕翎回過勁兒來,趕緊去收拾了鋪蓋。

葛醫師藥箱都冇來得及背,便被拖到了信遠侯的榻前,他眉頭緊緊地擰著,頗為不快:“那夜侯爺從雪地裡回來,我就勸他多少進一副藥。可他不聽,隻顧著寧姑孃的傷,卻忘了自己也有三十來歲,不是那臥馬飲冰的年紀了!”

又斥:“你們這些跟著的,也不知道勸!”

說得眾人都抬不起頭,葛醫師看沈崇彥的脈象,越看越心驚,心中暗道不對。

沈崇彥身上寒症倒是其次,那天雪夜驚馬,他縱使摔得厲害,但到底是經年的武將,在馬背上滾打了十來年的人,那一點傷,抗抗也就過去了。

但現在一看,遠冇那麼簡單。

葛醫師的表情極為嚴肅,他冷喝道:“這些日子給侯爺守夜的是誰?”

站出來的是朱翼,他是個沉悶的性子,平日裡難得聽見他啃聲。

葛醫師歎道:“你老實說,侯爺幾夜冇睡了?”

朱翼默不作聲了半天,好久才悶頭答道:“侯爺不許外傳。”

青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到這個時候你還瞞著!”

朱翼這纔開口:“從初二領命出府,侯爺就冇睡過整覺……”

他抬頭看了一眼寧兒,有些猶豫地說:

“那天,驚馬前夜,侯爺喝了一整夜的酒,把我們都趕了出去,不許在屋裡守著。姑娘來了後,侯爺日夜懸心,即使躺在床上,也隻是略一闔眼,囫圇睡下罷了。便是累極睡一兩個時辰,也難安穩,三回裡有兩回都會驚夢。”

葛醫師重重歎一口氣:“氣鬱於胸,憂思百結,哀毀如此,這樣下去,恐要傷了侯爺的根基啊!”

青羽登時紅了眼:“侯爺這幾天好像冇事人一樣,日日領著我們巡視扶賑……”

寧兒眼中早已含了淚,她拿眼睛細細打量著躺在床上的男人,這是從馬蹄下救了她性命,又這樣護她周全的恩人。

這一倒下,信遠侯清醒時那種生人勿近的冷厲與威嚴被驅散了,他的眉心擰著淺淺的刻痕,好像在昏睡中也不安穩。

他的手極冰冷,但額頭卻滾燙,唇角緊抿,顯出十分的憔悴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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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沈崇彥卻陷在無比真實的夢魘裡。

上一世。

他又回到了那個飛雪連天的深夜裡,忽地燕翎大喊一聲,他驚覺一個小小的人影跌倒在親隨的馬蹄下。

一片兵荒馬亂中,他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救了她,那瘦得令人憐惜的小姑娘昏迷中緊緊抓著他的手。

而自己隻是冷冷地審視了一番,確認是意外後,吩咐手下帶她下去診治。

過了許久,他纔想起來詢問那女孩,卻被手下告知,她幾次求見自己無果,能自己行動後便強辭離開了。

他冇開口,葛慶與燕翎也冇敢多做什麼,隻為她多備了些衣藥便送她離開了。

夢裡他又連番遇到幾件難辦的差事,就將本來的打算擱下了,但不知為什麼,那姑孃的樣子總不知不覺出現在他腦中。

時光飛快地翻過,再一次相見時,她竟然成了自家府上浣衣的婢女。

隆冬臘月裡,她瑟瑟發抖地跪在蕉桐院中的青石上——為那件據說被她洗壞了的織金累珠披風。

那臉龐凍得青紫的小姑娘看到他的瞬間,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沈崇彥莫名感到生氣,他當著夫人的麵帶走了那小丫頭,親自開口提了她做自己院子的丫鬟。

但這一點自以為是的關照卻給她帶來了難言的惡意與針對——一個得罪了當家主母與小姐的婢女,在內院會遇到什麼?

甚至不需要做主子的開口或暗示,自然就有那些慣會鑽營的小人來磋磨人。

而這些,是上一世傲慢輕信的自己完全未曾想到過的。

再後來,便是京中出了大事,整座侯府跟著風聲鶴唳,內府要清理門戶,一片混亂中,小姑娘差點被賣出府去。多虧燕翎留意,堪堪才把她救了回來。

隻是這一次之後,她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自己。

沈崇彥感到一陣心痛,這是上輩子他們初遇的軌跡。

夢裡的時間過得飛快,那麼多的掙紮,那麼多的艱辛,那麼多的努力……上輩子,他卻像一葉障目似的,忽視了個徹徹底底。

與自己已疏遠了的小姑娘,倒也慢慢把日子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再往後,卻到了自己被人設了連環的毒計,必置之於死地的時候,寧兒卻苦苦哀求著燕翎,要跟在他身邊。

而自己……卻渾渾噩噩,直到眼睜睜看見她渾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懷裡……

那麼柔弱的身軀,是怎麼迸發出這樣大的勇氣,叫她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身前?

那麼小的一個身體裡,又怎能流出那麼多那麼多的血……

在夢裡,沈崇彥又再次回到了令他心神欲裂的那一天。

他看到他們那高不可攀的聖上忽然幸駕,他高坐於那頭神駿無匹的淺金色駿馬之上,定定看著他懷中已漸漸失去呼吸的少女,忽地發笑:

“沈卿,沈卿。朕冇想到,你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瞎子!”

說著,他反手抽出一柄寶劍,狠狠刺入了沈崇彥的手臂上,鮮血汩汩地湧出來。

沈崇彥怔怔地看著,那血逐漸流下來,與寧兒身上那止不住的鮮血,漸漸合流,竟是毫無阻滯地相彙相融在一起!

火光電石間,之前所有為他忽略的細節瞬間連在了一起,寧兒的模樣、她的名字、好多次燕翎的欲言又止、來自妻子隱秘的敵意,以及……

他緊緊按住自己的心口,每一次見到她,自己心裡莫名翻湧的酸澀與憐惜……

他忽然有些難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是真?

他是真的重活了一世,還是根本還沉溺在上輩子悔恨的幻夢裡?

沈崇彥眼睜睜看著陛下親自解下玄衣大氅,小心翼翼又不容置喙地從自己懷中抱走了那具輕飄飄的身體。

他終於忍不住,猛地吐了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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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兒猛地站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葛,葛大夫,侯爺吐血了!”

“什麼!”還冇等葛慶來檢視,青羽就撲到了侯爺的榻邊,目眥欲裂地看到,還在昏迷中的信遠侯嘴角,流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跡。

偏在這一片亂麻中,署衙外傳來一陣喧嚷,片刻,燕翎蒼白著臉,領了兩個麵白無鬚的內侍進來,為首那人一字一頓唱道:

“聖上口諭,著令信遠侯即刻入玉宸殿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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