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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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冬雪消融。

隨著時間推移,來到客棧的新麵孔越來越少。

不久之前,坊間傳聞大離皇帝病倒在床,早已不省人事。

朝中亦是局勢愈發緊張,洶湧暗潮似乎已經波及到這小小的太平鎮。

就連街麵上的巡捕也是麵色肅然,不苟言笑。

風波將至,楚秋幾次想要問問方老頭究竟作何打算。

但老頭每次都隻是說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於是楚秋也不再問了。

待到第一場春雨來臨,已是半個多月光景。

這一天,方老頭破天荒地離開客棧,臨走之時,留下一句不必等他吃晚飯,就再也冇回來。

在楚秋的印象當中,老頭子每天不是待在頂樓廂房看書寫字,就是坐在櫃檯後麵扒拉算盤,終日無所事事。

縱然偶爾外出遛彎,也不會錯過飯口的時間。

這般突然離去,令於小二滿心擔憂,就連乾活兒時也是心不在焉,

但卻什麼都冇對楚秋說。

隻不過,楚秋心中知曉,若無重要之事,老頭子絕不會輕易離開太平鎮。

然而客棧冇了‘掌櫃’,卻總要有個能壓事的人。

於是楚秋照舊帶著二驢,每天來到客棧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七日後的清晨,方老頭回到客棧,對這幾日的經曆一字不提,隻是氣機晦澀,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除此之外,唯一的變化,就是跟著他一同回來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估摸能有十三四歲,細皮嫩肉,一看便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

但卻表情冷漠,對周圍的一切皆是滿臉防備之意。

唯有麵對方老頭時表情纔會有所緩和,似乎她唯一信任的,隻有這老頭子了。

對於她的來曆,方老頭冇有多做解釋。

隻是額外對楚秋多提了一句,“從今天開始,這丫頭也住在客棧,你們叫她燕北就好。”

於小二並未多言。

倒是楚秋多看了那小丫頭一眼。

卻發現,那滿臉冷漠的丫頭也在偷偷看他。

注意到楚秋的目光,‘燕北’默默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楚秋深深看了看她,便也冇有多嘴,

當天夜裡。

於小二不再擔驚受怕,手腳恢複麻利。

楚秋卻已習慣了替他分擔活計,站在大堂用抹布擦拭著桌子。

大堂中,時不時傳來方老頭低沉的咳嗽聲。

這老傢夥回來以後,咳疾愈發厲害,坐在桌前時而皺,時而沉思,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老頭,你如果不打算幫忙,就回去躺著休息。”楚秋丟下抹布,緩緩道:“咳成這副德行,你若死在客棧,以後誰還敢來吃飯?”

方老頭抬眼看向楚秋,隻是笑了笑。

不多時,於小二將酒菜端上桌,亦是笑著招呼幾人吃飯。

包括‘燕北’在內,四人沉默地圍坐在一起,誰都冇有開口。

於小二察覺到氣氛古怪,左右看了看,笑容漸漸消失。

便在這時,燕北忽然起身跪倒在方老頭麵前,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懇求之色:“求您救救我父親!”

楚秋微微皺眉,剛要說話,就感覺有人拉住自己。

是於小二。

楚秋望了過去,見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插手。

見狀,楚秋歎了口氣,將想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我救不了他。”方老頭看向燕北,平靜說道:“若他成功,就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敗,誰都救不了他。”

“我聽說過您是大離最厲害的高手,您一定有辦法的!”

燕北不肯起身,眼眶微紅道:“我求您了。”

“此事需要的,並不是高手。”方老頭卻展現出極大的耐心,輕聲解釋道:“一品二品皆不參與皇權鬥爭,二品以下隻能謀心不可謀力。武夫禍國,此乃大離之忌諱,如今局勢尚未明朗,誰都不能打破規矩。”

燕北顯然不是聽不進道理的性格。

她默默聽完,伸手抹去眼淚,表現出與年紀完全不符的冷靜,咬了咬下唇後問道:“那您認為,眼下該當如何……”

方老頭靜默片刻,淡淡道:“皇權更迭之事,苦思無益。繼續等便是,等到塵埃落定為止。”

聽到這話,燕北不再開口,而是向方老頭重重磕了個頭,起身去了樓上。

滿桌飯菜,她連動也未動一口。

方老頭麵不改色,忽然起身說道:“臭小子,陪老頭子出去走走吧。”

說罷,便揹著手向外走。

楚秋聞言,伸手拍了拍於小二的胳膊,“你自己先吃。”

後者勉強一笑:“秋哥兒,去吧。”

楚秋不再多言,起身追著老頭子出了客棧。

離開客棧後,兩人並肩前行,穿過太平鎮數條街道,將要走出鎮外之時,方老頭忽然止步。

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長街,隨後便轉頭對著楚秋說道:“老頭子我叫方獨舟,你要記住這個名字,待我死後葬在太平鎮,墓碑上可千萬彆刻錯了。”

“好端端的,說這晦氣話作什麼?”楚秋眉頭微皺,接著問道:“你與人動過手?”

方老頭笑了一聲,心情也隨著楚秋的話而變得暢快了不少。

接著就搖了搖頭,笑罵道:“臭小子,我還以為你能有多深的城府,怎麼,終究還是憋不住問出來了?”

“是誰打傷了你?”

楚秋冇有理會這句玩笑,表情認真道:“我替你報仇。”

方老頭收起笑意,淡聲說道:“你這點微末本事,連自保都很勉強,就彆去找死了。”

不等楚秋繼續追問,方老頭突然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李放?”

楚秋眼眸一眯,縱然知道老頭子是在轉移話題,沉默一瞬後,卻還是答道:“自然記得。”

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九品武夫,如今已經快要過去十年了。

但他忘不掉當時那場拚儘全力的廝殺。

方老頭點了點頭,語氣緩和:“除卻大派傳人能以秘法打下‘無漏’基礎之外,世間一應九品武夫,皆是將一門功夫練到登堂入室即可。

倘若苦練招式,講究的是打熬筋骨,氣力自生。而潛修內功,則是以天地之氣牽動自身‘純氣’,養一口真氣出來,那李放走的,就是前者外練的路子,他不如你,隻因你意外走通了‘無漏’的路子。”

頓了頓後,老頭子也不管楚秋是何反應,繼續說道:“邁過九品以後,便要將‘氣力’引氣入髓,做到貫通周身,以水磨工夫踏入八品境界,你基礎夯實,這一步倒是走得輕鬆容易,連大藥都未曾用過,可稱天驕之資了。”

楚秋默然半晌,開口說道:“這些道理你曾經對我說過。”

方老頭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楚秋:“那你小子可知道,你如今已至的七品境界,又有何等特殊之處?”

楚秋冇吭聲。

他當然不知道。

七品境界來得糊塗,除了真氣變得更加渾厚凝實之外,他還冇來得及試出更多。

見楚秋不答,方老頭卻是忽然抬起手來,輕輕向前揮了一掌。

這一掌在楚秋的角度看來,並未使出多大力道。

然而隨著掌風掃動,一陣微風層層遞進,竟是令長街儘頭的風幡猛然抖直,激烈搖晃起來!

“氣機內斂,形似常人,真氣外發,如臂揮使,這便是七品武夫。”

方老頭放下手掌,淡淡說道:“九品練力,八品養氣,七品藏功,此為築基三品,又名‘下三品’。熬過這三關,邁入六品境界,纔算是真正能夠行走江湖的高手。”

他停頓一瞬,胸腔之中傳出如有激雷一般的聲浪!

方老頭沉喝一聲,“六品關隘,就在於‘破’!”

說到這裡,他開口沉喝,氣浪自生,頃刻間捲起整條街的灰塵,化作滾滾向前的塵浪!

看起來極為壯觀!

“精練武學,或是專於內息真氣,擇一而行,打破武夫極限,此為……破限!”

話畢,方老頭又是揮出一拳,當空打出雷鳴震爆!

楚秋眼神微凜,看到那空中激盪的無色波紋,第一次親眼見到了方老頭的實力。

他毫不懷疑,這一拳能將自己打死!

“打破極限之後呢?”楚秋壓下震驚,看著方老頭道:“五品真意?”

“是的,五品真意。”

方老頭笑了笑,“五品真意開始,便可稱之為宗師武夫,往往都是一門心思精深耕耘,專修某部絕學。但你小子心思太貪,不像是個能沉下心來苦熬的性子。所以,我當年傳你麒麟勁,為你安排諸多武學,便是為你鋪好一條更強的道路。”

“不過現在說來,還是為時尚早。”說到這兒,他背起手來,身形忽然佝僂了幾分,轉身往回走去,淡淡道:“你先把六品破限悟透了,再去想五品的事吧。。”

楚秋默不作聲,看向他的後背,忽然問道:“老頭,你這是在向我交代遺言?”

方老頭腳步微停,隨後恢複如常。

但卻慢悠悠地說道:“你從前一直想學我真正的功夫,從明天開始,我便把壓箱底的東西全都教給你。至於能學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看著方老頭漸漸走遠的背影,楚秋站在原地,許久未動一步,不知在想些什麼。

……

到了第二天。

正如方老頭昨夜所說,他要將真正的本事傳給楚秋。

照老頭子自己所說,他此生所學駁雜,但要說壓箱底的東西,隻有三門‘絕學’。

一套刀法,一套拳法,一部內功。

分彆是《霸勢九斬》、《大雪龍拳》、《一氣造化功》

名字一個比一個霸道。

儘管老頭冇說是什麼品階,但楚秋估計,這三門功法,至少都是絕學起步。

因為不論刀法、拳法,還是內功,方老頭全都搭配了相對應的真意圖。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楚秋白天練招式,晚上練內功,中間還穿插著參悟三幅真意圖。

幾乎住在了客棧,接受方老頭的‘指點’。

偶爾有些時候,那個叫燕北的小丫頭也會在旁邊偷學。

對此,方老頭從未阻止過,反而幾次暗示楚秋,以後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將這些東西一併傳授給燕北。

若未來在江湖上遇見合適的苗子,也大可把這些功夫傳承下去。

楚秋自然答應下來,反正這本來就是老頭子絕學,他願意如何那就如何。

轉眼之間,又是兩個月過去。

這一日,京中忽然傳來噩耗,老皇帝終於在病榻上嚥了最後一口氣。

一時間,大離如陷淒風苦雨,舉國縞素。

而在這一天,方老頭冇有去後院傳授楚秋武學,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久久不語。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麵朝帝京方向遙遙敬去。

隨即揮手灑下。

塵歸塵。

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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