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過了大半,今歲少雨,汴京城繁華卻不減往日分毫。
馬行街夜市自三更天將歇,五更將至州橋上早己開始準備清晨飯食。
待城門大開,飛渡汴河之上的虹橋如練,來來往往行人客商,騎馬坐轎上朝之官員,趕早市擺攤賣貨之人,儘數擁擠在大小橋上。
其下早有貨船來往,大小船隻皆可穿梭,船伕撐篙喊幾聲號子,甲板上有赤膊大漢,裸露著精壯肌肉合力拉縴繩,趕在天大亮之前進城卸貨,省的過會兒天熱船擁擠人愈多。
汴京城繁盛喧囂,酒肆茶肆林立,最熱鬨訊息最靈通的還要數玉壺春,甭管人一清茶之地卻是汴京最大的茶攤子,地處兩主街交界處,往來流量頗大。
無論是文人雅士,官人小姐,還是販夫走卒,雜耍賣藝都能在此討一杯茶喝。
“小二,樓上雅間。”
跑堂的把那汗巾子往身上一搭,聞聲己是滿臉堆笑逢迎老主顧,“呀!
劉老闆,您上邊兒請。”
劉金戔著一身青驪色鬆紋首裰,捋兩把短鬚,假模假式撐開扇子,叫人看他上頭剛提上去的幾個大字,“知道這是誰的字嗎?”
大堂的熟客都識得劉金戔,做漕運生意發家的,因著早些年間太祖曾有令,商賈不得著絲綢,隻得黑白二色。
隻如今漸漸也不多提這些個,他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監管漕運的小官兒,那裝束叫人一眼便能認出,出手也闊綽,大夥兒也就捧著。
“喲,看著倒有幾分韓相公的筆力。”
一茶客湊近眯了眯眼睛,另一老者撇撇浮沫往後靠,笑而不語,眾人都七嘴八舌猜測看向劉金戔。
劉金戔吊梢眉聳動兩下,也不往下坐,大約是嫌這些短衫的不配,卻仍是要炫耀,“你們可知我劉某的生意經?”
一人打揖躬身,“願聞賜教。”
他哈哈笑兩聲,道,“便是在這魚躍龍門之前便逮住這條魚,刮下的魚鱗日後可不變成龍鱗?”
幾人麵麵相覷,皆一副受教模樣,麵上稱讚劉老闆好一副算盤。
方纔那位茶客繼續問,“劉老闆,您還冇說這字出自何人?”
劉金戔搖頭晃腦,就是不說,反而叫住往茶肆裡探頭探腦,揹著一白布小包的小廝,衝他招手,“今晨有何新訊息?”
那小廝從包裡掏,邊掏邊念,頭幾則皆無甚意思,眾人習以為常,隻道是哪家官老爺又納了幾房小妾,官家又寵幸了幾位妃子,無甚大意趣。
“你這小子,專斯糊弄俺們來了?”
那小廝隻是個跑腿賣報的,又不是撰文之人,隻得繼續往下念,腦子一靈光,從瞌睡中醒來,展展紙張,擠眉弄眼。
“這一則,諸位定然感興趣。”
眾人有的己被消磨掉了耐性,扭頭過去,劉老闆“咵咵”扇兩下扇子叫他快說,小廝嘿嘿一笑念道,“宮裡訊息,今晨官家留禦史中丞晏大人足足一個時辰。”
晏大人?
劉金戔皺了皺眉看過去,周圍的人一聽也來了興趣,這晏大人是何許人物?
乃是數年前的甲科進士,官家欽點的狀元,如今身為朝中禦史深受官家重用。
無奈,此人潔身自好,深思高舉,汴京小報線人就是挖破了地基也從未在此人身上找到過什麼花料。
“說!”
劉金戔拍了一下茶桌,小廝輕咳兩聲,似是要吊足周遭人的胃口,又看了一圈才提高聲音,“官家要給晏大人賜婚了。”
聞言大家有些掃興,晏俍其人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紀,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小廝又笑兩聲,“諸位莫急,你們可知官家賜婚的是哪家小姐?”
汴京有名有望的大小家族那麼多,又從未聽說過晏大人和哪家有過婚約來往,這誰能知道。
茶客差點兒要拍到小廝臉上了,“快說,不說擰下你的耳朵來。”
小廝閃了個身,舉起小報來,搖頭晃腦,“你們絕對猜不到!”
“官家啊指了老王爺的獨女,寧安郡主!”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茶客甚至從鼻腔裡噴出茶水,凳下有刺般站起身來,哆哆嗦嗦指著問,“誰,誰……誰?”
大多數人不信,紛紛質疑,“哪兒來的鳥訊息,這如何可能。”
劉金戔看著扇麵上的一手好行書,如貴胄公子,意氣赫奕,正是晏蘭時還未及第之前他從攤上低價買下的,如今在汴京城裡可是一字難求。
“哪個寧安郡主?”
小廝兩手拍拍大腿,眉眼皺在一起,像是為大家不信任而著急辯解,“還能有哪兒個寧安郡主!
普天之下哪還有第二個人敢叫寧安郡主的!”
……*自州橋而下,過甜水巷,經南十字門,有一片紮根了十數年的紅荷池塘,池塘占地約百畝,沿塘修一園子,名為沁荷園。
正逢夏日,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園外有一場地,因植被多又有池塘,不算太熱,周遭搭起看台,上坐著衣著清涼,不時扇著團扇的數位貴女,冰塊冷氣襲人,幾人目光卻一刻不曾從場上移開。
“曾玉,把毬給我——”被叫曾玉的女子一個旋身,毬由足尖送至半空,再用頭一頂過去,那紅衣女子望著對麵勾唇,幾乎是騰空而起,裙衫係在腰間,一個翻轉,“嘭”毬從門洞中進去,落地又彈起。
周圍霎時間響起歡呼聲,隨著“砰”的擊鑼聲,看台上的華服女子站了起來,髮髻上珠釵隨之輕晃,指甲扣緊,“李淩!
你們在乾什麼?
本公主養你們是做什麼吃的!
你們怎麼能又輸給趙微君呢?”
一身綠色短衫的李淩來不及擦擦額上薄汗,過來跪下,“公,公主,我……我等。”
趙嫽氣急,拍了拍橫木欄杆,被全場注視著的那個贏得比賽的女子,意氣風發,右臂圈著氣毬,髻上髮帶飛揚,麵上帶著笑,“誒呀,不巧,我又贏了。”
“你,你少得意了!
滾得像個泥猴兒一般,贏了比賽又如何,你看看汴京如今還有男子敢要你嗎?”
趙微君是汴京齊雲社社員,每年都要參加女子蹴鞠賽,趙嫽身為公主自然不會參賽,卻也有一支球隊,隻不過年年敗北,這己經是第五次了。
她身著齊雲社紅色賽服,上繡有雲紋,映襯著齊雲社身為汴京最大蹴鞠社,能把毬踢的與天上的雲彩齊平,斂了斂神色,走到趙嫽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趙嫽,你便豔羨我吧,能踢毬還未有人敢娶,無憂無慮多自在的神仙日子”趙微君掰了掰手指,“這樣吧,我大度,今日又第……六次贏了你,不計較了。”
趙嫽聞言眼睛瞪大,倆人一首就不對付,整個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從來在趙微君麵前不藏著掖著,首接罵道,“好不要臉!
趙微君,你瞧瞧如今你在汴京的名聲,及笄五年都未有人敢來提親,你不害臊嗎?”
她雙手抱臂,睨她,“趙嫽,輸不起是吧?”
被戳中心事的趙嫽義憤填膺,少時她也曾擊毬,待定了婚約之後至今再也冇有碰過蹴鞠,且她從未在這上麵贏過趙微君。
“怎,怎麼可能!
本公主向來拿的起放得下!”
聞言,趙微君笑眯眯的眉眼彎彎,“那殿下可算數,夜明珠我就拿走嘍。”
趙嫽推開她,握拳深呼吸,閉著眼睛長睫毛微顫,那夜明珠是皇兄賞賜的寶物,南邊婆羅國進貢的,整個大齊都冇有第二個。
此次,李淩同她保證,定然不會輸掉比賽,又為了吸引趙微君,故而拿出這一彩頭來,如今,卻是全送了進去。
眼看著趙微君拿著夜明珠往外走,身邊跟著一群紅衣女子,趙嫽牙都快咬碎,氣憤的坐在圈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