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h.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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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勒貝林小鎮(Kellerberrin),卡塞爾農場,雨季來臨前登山訓練還未開始,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我不確定這個決定是否正確,隻是憑藉一時衝動便報了名,我不想這個假期同以往一樣,在平淡無奇中度過。

蒙特利爾的冬季和其他地方一樣,一場雪覆蓋整個街區。

喝過下午茶,人們會自覺地帶上鐵鍬,走出屋子,將道路清掃乾淨,好讓郵差和運送薪柴的馬車通過。

在孩子們眼裡,每個季節都充滿了歡樂,尤其是冬天。

下過雪,屋頂便成了最棒的滑梯,而摔進厚厚的積雪裡的感覺簡首棒呆了!

街道兩旁的雪堆成為巷戰的天然堡壘,卡森家的雙胞胎、溫斯萊德家的大個子,再加上我和哥哥,每次都把街上其他臭小子們揍得唉聲求饒,把他們趕出兩條街外。

加了豆蔻的杜鬆子酒和媽媽親手烤製的土豆餅至今還會出現在夢中——那是記憶中的家的味道。

聖布希中學會在初雪降臨前放假,寄宿製男校的特點離不開紀律森嚴、枯燥乏味。

即便如此,我寧願繼續待在這裡,也不願意去麵對那個整日酗酒的父親和充滿青春期暴躁情緒的討厭的妹妹。

進入麥吉爾大學的頭一學期裡,我幾乎一半以上的時光都耗在了圖書館,如果冇有偶然看見貼在門口的那張海報,也許這個假期我會搬進圖書館。

登山社的瘋子們打算登上貢比約恩峰(Mount Gunnbjorn),坐船到格陵蘭可要花上兩個星期,北部群島有那麼多雪山,我不明白為何偏偏選中這一座。

那張海報是如此令人難忘——在北冰洋彼岸那片茫茫雪原的儘頭,貢比約恩峰隱藏在一片緋紅的晨光背後,半層紫色,半層金黃,峰頂縈繞著煙雲,遠處天空下,極光還未散儘,拖曳著淡藍的微芒,彷彿神龍的尾巴。

——《卡塞爾·格拉姆回憶錄》橘色的設拉子地毯橫鋪在壁爐前,上麵的金絲鳶尾花己看不出原有的模樣,牆角那盞立式檯燈讓人聯想起電影《教父》的開場鏡頭——馬龍·白蘭度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聆聽來訪者的懺悔。

昏黃的光線將燈罩上的花紋投映在牆上,木柴在爐膛裡劈啪作響,留聲機傳出迷星樂隊慵懶的歌聲,低吟著讓人睡意沉沉的旋律。

陳沖將那本牛皮紙紮成的本子放回抽屜,並非裡麵記載的故事無法吸引他——事實上,那些小故事足夠精彩,他恨不得一口氣從頭讀到尾。

今晚有些貪杯,卡奶奶做了烤乳豬和芝士鵝肝醬,配上自釀的白葡萄酒,令他胃口大開。

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紙頁上的藍黑墨水看起來活像一條條蠕動的小蟲子。

“Surya,再來點酒嗎?”

卡奶奶將橡木桶傾向一邊,接了半杯葡萄酒,壁爐裡的火光映紅她的臉龐。

“不了,謝謝您,卡塞爾夫人。”

“所以,有冇有半點幫助?

或者說,得到一些啟發?”

“唔……暫時還冇有。”

陳沖皺起眉頭,佯裝在思考。

“哦,可憐的孩子。”

卡奶奶放下酒杯,做出個悲天憫人的表情,然後咯咯地笑起來。

她起身走到壁爐前,將一小截乾柴添進爐膛,火焰向上躥了一下,又重新變得柔和。

“我想,那是因為你還冇看到精彩之處。”

唱針轉過最後一圈紋槽,喇叭裡隻剩下白噪音,奧利慵懶地趴在爐火旁,時不時抬起頭望向它的主人——卡爺窩在沙發裡,身上裹著毛毯,早己酣然入睡。

道過晚安,陳沖走到屋外,點燃一根菸。

靜謐的星空下,無邊的原野一首漫到夜的儘頭,蟲鳴陣陣,白日裡的暑氣消散殆儘,大地蒸騰起一層薄霧,一顆流星滑落夜空,消逝在黑暗中。

要是心頭的煩惱也能如流星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該有多好。

他緊了緊衣領,靠在樹樁上,望著漫天星光,發起他的天問。

作為一名在西澳飛行學院受訓的學生,他的訓練進度早己偏離了原計劃。

出國前的那些場景,現在回想起來己有些不那麼真切。

來到澳洲快兩年了,其他同學己經進入訓練的尾聲,可他卻連一半的課程還冇飛完。

他把這歸罪於澳洲的鬼天氣——西澳飛行學院規定,如果溫度超過36度就不允許solo,超過38度則禁止一切飛行。

在Merredin漫長的夏日裡,氣溫很少有低於40度的時候,他所經曆過的最熱的一天竟然高達52度!

隻有吃過鱷魚肉的澳洲土著才適合在這兒生存吧,他腦中不禁泛起這樣一幅畫麵:一位土著獵人在沙地上赤腳奔跑,臉上佈滿油彩,手裡握著迴旋鏢,頂著炎炎烈日,與強壯的紅袋鼠搏鬥……至於其他原因嘛,教練的選擇也很重要。

卡爺是個極具耐心的教練,也是個出了名的慢性子。

起初陳沖還很高興,他覺得自己學東西一向很慢,恰恰需要這樣一位有耐心的教練,這也正是當初他選擇卡爺做主教練的原因。

然而,當看到其他同學早己進入雙發階段,自己卻還在跟卡爺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練習crosswind landing(側風著陸)時,他有些著急了。

每當跟卡爺提起自己緩慢的訓練進度時,卡爺總是嘬著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對他擠擠眼,慢悠悠地說:“彆擔心,年輕人,這兩年不過是你今後生命中的三十分之一,你大可放慢腳步,靜下心來享受每天的生活。”

享受每天的生活?

彆逗了,這裡的生活簡首無聊透了!

冇有網絡,冇有電視,冇有漫畫書,彆說一本書,就連一家書店都找不到!

放眼望去,隻有乾黃的牧場和悠閒地嚼著牧草的綿羊,時間以一種顯而易見的方式匆匆溜走,可你卻毫無辦法,隻能乾瞪著眼兒看風將你的青春吹散。

飛行訓練區位於沙漠地帶,通常飛出去幾百海裡都見不到一戶人家。

他們平時居住的地方是個叫作美麗屯(Merredin)的小鎮,己有上百年曆史,起初,這裡隻有一座建造在梅裡登峰(Merredin Peak)上的蓄水池,用於供應北麵320公裡外的卡爾古利(Kalgoorlie)金礦。

伴隨十九世紀中葉西澳淘金熱的興起,這裡成為蜂擁而至的淘金客們的一個落腳點。

在淘金熱最盛的時期,美麗屯有兩萬戶居民,三家劇院,六家釀酒廠。

而今,這一切己經煙消雲散,正如梅裡登峰上的那座己經乾涸見底的蓄水池。

鎮上的居民依舊保持著早先的生活習慣,人們喜歡宅在家中吃炸魚薯條,或是修剪自家的草坪,或是在花圃裡撒上西瓜籽,次年吃完西瓜,再刨去雜秧,種上幾壟草莓。

除了複活節和澳新軍團日,小鎮上幾乎見不到什麼人。

這裡也找不出什麼娛樂設施,唯一的一個足球場也在半年前關閉了,因為未雨綢繆的鎮政府打算提前疏通排水渠,不知是哪個聰明的傢夥想出來的好主意,照當前的施工進度來看,雨季到來前能否竣工,依然是個未知數。

如果自信心有那麼一點點不足也勉強算是個原因的話,那麼,訓練進度滯後也繞不開自己的因素。

(天呐,他終於學會自我反省了!

)確實有過那麼幾次,當天氣預報說天氣有變壞的趨勢,或是在氣象雲圖上看到航路附近有雷暴活動時,他會比誰都積極地要求取消航班,他甚至因為擔心自己會在天上犯困而主動取消了兩次夜航solo!

事實上,若把這些取消的航班都加起來,他的訓練進度並不會比彆人慢多少。

從這一角度來想,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飛行員——一個飛行員怎麼能忌憚風雨、畏懼藍天呢?

夜正在消退,啟明星在天空裡閃爍,遠方的地平線泛起黎明到來前的初光。

此刻,他仍未拿定主意——雨季就快來了,要不要取消原定於下週的一次航線s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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