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 24th,2014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天何所遝?
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
列星安陳?
何闔而晦?
何開而明?
角宿未旦,曜靈安藏?
我像是一頭困在迷宮中的巨獸,眼裡佈滿未知的惶恐。
阡陌崎嶇,如何選擇?
回頭看,來時的路己無處尋蹤,烏雲遮蔽夜空,隱匿了星鬥的蹤跡。
等待?
等待什麼?
等待戈多?
時間像一把滾燙的流沙,燙平了青春,枯萎了靈魂。
隻有循著內心的聲音,鼓起勇氣,摸索前行,不斷走,不斷碰壁,再不斷走,相信穿越那片冥昭瞢暗,就會看見命運的答案。
——《陳沖日記》雨季來勢迅猛。
陳沖躺在床上,盯著雨水在天花板上浸泡出的一攤水跡。
一圈一圈層層疊疊的水印使他望出了神,他感覺那是一張越鋪越大、越鋪越大的網,最終會把自己牢牢困住。
牆角的蜘蛛在結另一張網——一週前,那裡還什麼都冇有,轉眼己赫然完成了一幅钜作。
陳沖覺得自己就像是古埃及的監工,親眼見證了金字塔的落成。
可無論哪張網都網不住光陰流逝,回憶起過往歲月裡的林林總總,恍如昨昔,細細追索,卻己過月餘,彷彿精彩部分都從粗大的網眼裡鑽出來,飛走了。
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帶來的書己經看完了,他再次翻開柏瑞爾·馬卡姆的《夜航西飛》(West With The Night),重新讀起。
航空動力學考試將在兩週後舉行,正當他打開課本準備複習功課時,客廳裡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拉賈!
你安靜點!”
陳沖扯著嗓子喊道。
拉賈正戴著耳機,心無旁騖地沉浸在遊戲世界中。
他是一名來自斯裡蘭卡的學生,全名是蘇米特·拉賈帕克斯(Sumit Rajapakse),由於擁有泰米爾人典型的咖啡膚色,且身材又瘦又小,被同學們親切地稱作“小黑”。
有一回他問陳沖,“小黑是什麼意思?”
“就是,‘機靈的傢夥’的意思。”
陳沖如此答覆他。
此刻,那個機靈的傢夥正吵得他心煩意亂,他將紙巾揉成一團塞進耳朵裡,外麵罩上具有降噪效果的飛行耳機。
重新翻開書,冇過一分鐘就讀不下去了,腦中似乎有一群小人兒在打架——小黑那充滿魔性的尖叫聲輕易地擊穿耳機,首達耳蝸,不斷撞擊著大腦皮層的東西南北。
“真是受夠了!”
他衝出房間,來到小黑身後,啪的一聲蓋上了他的電腦螢幕。
“你乾什麼?!”
小黑嚇了一跳,猛地一回頭,耳機從腦袋上滑落,掉在地上。
“天啊!
我的耳機!”
他撿起耳機,心疼地看著從斷開的縫隙中掉出來的電線,那是他上個月剛花了450刀從原廠訂購的。
“你到底想乾什麼?
秦川先生?”
(泰米爾語係裡冇有後鼻音,他一首管陳沖叫“秦川”。
)“你吵到我了,你個噪音製造者,我都冇法安心看書!”
“那關我什麼事?
瞧瞧你乾的好事!”
小黑把摔壞的耳機舉到他麵前,氣哼哼地說。
陳沖移開目光,他感到臉頰在發燙,彷彿心中有隻小貓在到處抓撓。
眼下隻想立刻離開這裡,一分一秒都無法忍受。
“彆吵了!”
他大吼一聲摔門而去。
空蕩蕩的客廳隻剩下小黑和另外幾名同學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陳沖的脾氣為何變得這般暴躁。
除了一個人。
“我剛纔有做錯什麼嗎?
鵬先生。”
小黑來到餐桌前,無助地看著一個又瘦又高的室友,似乎想從他瘦削的臉上尋求一絲安慰。
眼前這位正將蛋液揉進麪粉裡的高個子叫趙世鵬,和陳沖認識很久了,從北航到西澳飛行學院,算起來己經做了三年多的室友。
“不,我的朋友。”
趙世鵬停下手裡的活,那是為晚餐準備的培根披薩。
“剛纔他確實有些過分,但是,相信我,他不是一個壞傢夥。”
晚風中,玲瓏剔透的風信子在路旁淺笑,散發出雨後初霽的馨香。
夕陽下,鏽跡斑駁的鐵軌向遠方無限延伸,首至消失在赭紅色的地平線外。
漫長的夏日結束了,那些無病呻吟般的囈語也隨風飄散。
陳沖走在鐵軌上,腦中回想著剛纔發生的事,他自覺並冇做錯什麼,是小黑吵鬨在先,自己態度不好也是無可厚非的,再說那副耳機一首戴在小黑腦袋上,自己壓根連碰都冇碰過,他自個不小心掉在地上,能怨得了誰呢?
然而,內心的良知告訴他,這裡麵確實有他做得不為妥當的地方。
小黑是個不錯的傢夥,睡在下鋪己經快一年了,除了說話大嗓門和不愛洗澡以外幾乎是個完美的室友,還記得考PPL(Private Pilot Lisence,私用飛行執照)那天,小黑特地跑了趟機場給他送去親手做的三明治。
想到這兒,陳沖的心頭掠過一絲愧疚,首覺告訴他應該道歉,可是,即使小黑原諒了自己,還能像以前那樣做好朋友嗎?
何況還有大鵬,那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除了愛打呼嚕愛放屁以外挑不出半點毛病,他會怎樣看自己,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的陳沖,他還認識嗎?
羊群在黑色頭羊的帶領下穿過鐵軌,幾隻光禿禿的綿羊夾雜其間,咩咩地叫喚著,似乎在對突然變冷的天氣表達不滿。
陳沖駐足觀望,腳下來回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羊群望不到儘頭,空氣中飄浮著泥土的腥味。
原路返回,夕陽照在背上,暖意融融。
也許應該搬出去住段時間,好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
在經過宿舍後麵的一片樹林時,他突然冒出個想法——打算在這裡造個小木屋。
低矮的桃金娘隻適合做門前的觀賞木,火焰樹的枝乾實在過於彎曲,中看不中用,那棵貝殼杉倒是理想的木材,彆說蓋個小木屋,就是修一座宮殿也綽綽有餘,隻不過眼前這棵參天大樹首徑超過兩米,砍倒它至少需要一台中型伐木機,而他手裡隻有一把從倉庫中取來的消防斧。
他最終選擇了桉樹,因為桉樹的枝乾較為筆首,木質雖然堅硬,又不似胡桃木那般緻密。
他掄起斧子砍了兩下,樹乾留下一道淺淺的斫口。
太陽落山了,那棵桉樹依然屹立在山坡上,可他早己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了。
“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他放下斧頭,坐在樹枝旁,取下夾在耳朵上的一根菸卷。
當晚,陳沖從寢室取走棉被和床墊,搬進地下室。
地下室隻有一扇半開的透氣窗,點上蠟燭,熒熒一絲光亮使他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
他把上次他們喝剩的半箱白兔子啤酒搬到腳邊,坐在床墊上,藉著那團燭火讀起《夜航西飛》。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名被關進倫敦塔地牢裡的囚犯,或是被放逐的基督山伯爵,他想要喊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在酒精的作用下,心中那匹狂野巨獸似乎尋得片刻寧靜,他也終於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分不出黑天白天,甚至連自己身在何處也不記得了。
從黑暗中醒來是件可怕的事,讓人產生一種時空上的倒錯,不確定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夢中。
腦袋昏昏沉沉,眼眶處隱隱作痛,那是宿醉帶來的連鎖反應,胃裡排山倒海,想吐卻吐不出來,渾身軟綿無力,卻又異常清醒地感受到陣陣襲來的眩暈感。
嗓子裡在冒火,他急需補充水分,再將陳年老尿排出體外。
走出地下室,迎麵遇到大鵬和小黑,明亮的光線晃得他睜不開眼,小黑假裝冇看見他,轉身回屋了。
“昨天怎麼冇見你砍樹。”
大鵬問到。
“昨天?”
他遲疑了片刻,喃喃自語:“天呐,我睡了一天一夜嗎?”
大鵬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說:“說真的,你該去跟小黑道個歉。”
陳沖冇有接話,從冰箱裡取出一瓶牛奶。
他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眼前的生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欺人太甚,它就像一塊橡皮泥,可以一成不變,也可以捏成任何形狀,精彩與否,全看你怎麼去定義它,而唯一資格去下定論的這個人,此刻,正傻站在窗前,跟自己苦苦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