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菏澤阻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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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 年 4 月 29 日晚,夜空遼闊而又浩渺,播撒在無垠天際上的點點星辰像 千萬朵野花在深邃廣袤的穹幕上開放 閃爍 搖曳,大地上 夜風帶著黃淮地區小麥即 將成熟的那種甜淡的味道在村莊 田野瀰漫開來,讓人聞著有種沁人心扉的愉悅,路 邊的鳴蛉在樹葉草莖沙沙的伴奏下如波如浪的歌唱。

從郯城到沛屯的路上,除了遠處隱隱約約地閃爍著幾點燈火外,土丘 河流 村 莊 樹木都披上了黑魆魆的夜紗,在暗淡的月色下,一條灰濛濛的大道在疾馳的馬蹄 下迅速向沛屯 向 42 軍的駐地延伸著,42 軍軍長周迅雷帶著幾位師旅長騎著戰馬急 速向著前方飛奔,誰也冇有說話、也顧不上說話,呼呼的夜風撲打著他們的臉,灌 滿風的雙耳哄哄如鼓,一匹匹龍駒昂頭奔馳著,到了微山湖,穿過一片沙岸,他們在小樹林旁停下來,後麵的將軍們跳下戰馬 摘下帽子扇著向軍長走來,警衛連 迅速向西周展開警戒。

參謀長趙燕來往前走了幾步:“這次戰區軍事會議在郯城 56 軍軍部召開,宣佈撤銷 56 軍番號,馬鵬舉軍長 法辦,可是殺雞儆猴啊!”

軍長周迅雷望瞭望天空轉過臉來:“這不很明顯嘛!

打了勝仗還抓人,李長官很清醒,明擺著為以後的戰役下猛 藥,大仗 惡仗還在後麵,都像他馬鵬舉那樣打滑頭仗 儲存實力,那以後的仗還怎 麼打?

我看他是活該 咎由自取!

國家到這種程度他還打自己的小九九,看看那些穿著草鞋扛著老套筒的川軍, 十萬子弟萬裡出川 風餐露宿 衣衫不整, 人家為了什麼?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這個國家 為了西萬萬同胞,這次 122 師在藤縣打得很英雄 很頑強,我佩服王銘章師長,是個 中華民族七尺的漢子,中**隊都要像他那樣,何愁小日本不敗!”

參謀長歎著氣說:“馬鵬舉被軍法處帶走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我想他是後悔了。”

“這個世界上哪有後悔的藥呀!

他是凶多吉少嘍,我現在最擔心的是 56 軍那些老兵怎麼才能快點帶到部隊裡來,我們急需補充,接著又是一場惡仗!”

參謀長把拿在手中的帽子戴在頭上:“臨回前,我己經告訴特務團長張漢召,讓他帶著劃給我們的兵員日夜兼程追 趕部隊。”

“把地圖拿來!”

一個參謀從揹包裡掏出地圖, 參謀長接過來鋪在地上, 隨手抓把沙子西角一丟, 獨立 79 旅旅長翁玉青接過手電,軍師長們圍著地圖蹲下來,尋找著魯西南黃河岸 邊的一個小城“哦!

菏澤在這裡,離黃河很近,這是大堤,沿大堤 這是東明,再往西南就是 蘭封 考城,菏澤的北麵是鄄城 東麵是钜野 東北是鄆城 南麵是定陶 曹縣。”

125 師師長高萬城伸著脖子往前靠了靠:“小日本胃口可真大, 大迂迴 大包抄, 想最後堵住蒙城 菏澤之間向西的出口, 把我們六十萬大軍包餃子。”

126 師師長徐傑山把帽子掿在手中笑著接道:“冇那麼容易,想一口吃掉我們……我看小鬼子還冇長出那副鋼牙!”

“磯穀廉介不是很驕橫嗎?

板垣征士郎不是什麼王牌嗎?

最後一個個還不是丟 盔卸甲 損兵折將?

蓊鬱青旅長看了看大家說著笑了起來。

趙燕來參謀長接道:“夢總得讓人家做嘛!”

軍長周迅雷抬起頭來出了一口長氣:“我看這次苦笑的還有他老蔣,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以破爛雜牌為主的第五戰 區一不小心卻給他弄出來一個破天荒的徐州大捷,他那麼多裝備精良的嫡係部隊從 淞滬會戰到南京失陷 一敗再敗,能不心酸嗎?”

“軍長 菏澤可是一場苦仗,搞不好黑牡丹城就是我們光榮的地方!”

周迅雷重重砸下一句話:“————寧死不做韓複榘!”

43 軍加強過來的 127 師師長魯鎮東蹲在一旁一言不發,心中暗暗思索著怎樣才 能打好這一仗,這次戰役他要防守鄄城,徐州會戰時他因攻擊不力受到戰區長官部 的嚴厲批評, 這次加強 42 軍本來調動的是 128 師, 可他當場站起來立下軍令狀, 搶到這個任務。

魯鎮東 山東清河人,剛過不惑之年,個子高大,一張黝黑的臉上長著一雙大眼睛, 有一種山東大漢剛猛的性格,這次徐州會戰冇有打好,憋著一肚子氣,他知道跟著 老長官周迅雷守菏澤麵對的是一場惡仗,可他冇有退路,隻有通過這樣的苦仗 惡仗 來重新樹立 127 師的軍威 樹立自己的形象,麵對彆人的鄙夷不屑和熱嘲冷諷,那種 滋味真讓他生不如死,他隻有知恥而後勇,所以他要豁出命來要打好這一仗,給自 己翻身 給 127 師翻身,證明他和 127 師都不是孬種。

一陣涼風從微山湖的水麵上吹來,湖水嘩嘩的 一波接著一波地湧上堤岸, 岸邊 蔥茂的蘆葦輕輕起伏著發出沙沙的聲響,這種聲音和嘩嘩的浪花聲以及緊一陣慢一 陣的蟲蟄聲彙合在一起,彙合成了大地上最美 最美的催眠曲,把黃淮平原上的城市 村莊輕輕地催向更深的世界,這個時候除了偶爾從遠處上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犬吠 以外, 整個大平原呈現著它那固有的田園靜寂。

撒向西周警戒的衛士們威嚴地端著槍立在那裡,像一棵棵挺拔的白楊向遠處高 度警戒著,他們犀利的視覺係統 敏銳的聽覺係統留心著每個暗虛的物影,分辨著每 個細微的風吹草動。

如果不是一下子跑得這麼快這麼遠怕馬受不了,心情急迫的將 領們是不會中途停下來的,天亮後 六十萬大軍就要陸續展開突圍,突圍出日寇大本 營預謀的這個大徐州包圍圈。

按照戰區製定的計劃,韓永勤 26 集團軍向蘇北突圍,湯耀東 11 集團軍向河南 信陽方向突圍,劉梅村 75 軍向魯中突圍,秦東山 31 集團軍 馮明義第 2 集團軍以及 穆天民第 67 軍掩護著戰區配屬的炮兵和輜重部隊從商丘向西突圍。

這時候南線日軍己經突破淮河防線,正向蒙城 渦陽 亳州 商丘撲來,北麵的磯 穀廉介第 10 師團殘部得到補充以後正從濟南向泰安運動, 負責拿下菏澤最後封口的 山岩信夫第 11 師團和黑井勇二郎第 22 旅團己過邢台, 正氣勢洶洶向菏澤殺奔而來, 守蒙城 戰菏澤阻擊日軍保障第 5 戰區突圍通道的分彆是 48 軍和 42 軍,軍情緊急, 將軍們從戰區開完會顧不得吃飯就急切地催著戰馬向著駐地飛奔。

遛馬的衛士回來了,幾匹戰馬站在那裡有的搖頭打著響鼻,有的用蹄子刨著鬆 軟的沙土,有的甩著尾巴輕輕相互摩擦親昵。

軍長周迅雷站起來,戴上軍帽, 一揮手————上馬!

將軍們跨上戰馬順著微山湖的大堤疾馳而去。

朦朧的夜色就這樣以它慣有的速度向著黎明邁進,不管疾馳的馬蹄以怎樣的密 度敲打著那條灰暗向前的鄉間大路,它從不會因人類掀起的任何行動加快或放慢自 己的腳步。

涉過白楊河,他們也就涉過了黎明前的黑暗,東方灰濛濛的天際也正在 一點點變淺,慢慢露出了浮雲的形狀,一片片一團團由灰色變成水白色,過一會兒 又由水白色變成淡紅色 紅色 紫色 杏黃色……大地上的村莊 樹木 河岸和田野也 隨之有了輪廓,就這樣 一片片的樹木 由近及遠的鄉村都從黎明的灰暗裡漸漸浮現 出來,黃淮大平原的又一個黎明到來了。

在晨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中,鳥兒也從睡夢中醒來,它們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從樹枝上站起,撲棱幾下翅膀,靜寂的大地終於迎來早晨的第一聲鳥鳴,隨著一聲 破啼,白楊河兩岸的樹林裡就成了一片歌唱的海洋。

周軍長終於收緊一路上撒開的韁繩, 放慢了大紅馬奔馳的速度, 這匹被稱作“一 團火”的戰馬也由疾馳漸漸變成了青沙路上的輕顛,跑在最前麵的周迅雷隨手抓下 帽子在汗水淋漓的臉上順勢捋了一把,回過頭來大手一揮:“————沛屯到了 !”隨後跟來的幾位師旅長和警衛連的戰士一個個都跑得大汗淋漓 氣喘籲籲, 參謀 長並馬走到軍長身邊向遠方望了一下,大聲喊道:“————黃淮大平原的早晨可真美呀!”

大路上隨即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在軍部的作戰室裡,菏澤阻擊戰的作戰會議正在緊張有序地進行著,各師旅團 長位列兩邊,參謀長趙燕來站在巨幅地圖前講解目前的戰場態勢、分配作戰任務劃分作戰區域,配置有效合理的兵力,整個作戰室冇有任何聲響,也冇有任何人吸 煙,除了呼吸和心跳就是參謀長那富有穿透力聲音,空氣中每個分子都是凝滯的 肅 然的,大家在靜聽著關於戰役佈置的每個細節。

趙燕來 字 敬山,河北獻縣人,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日本帝國大學畢 業之後就進入了軍界, 他個子高挑, 麵孔晰白, 一雙單眼皮的眼睛蘊含著明快和智謀, 他履曆簡單而又明瞭, 是一條冇有彎度的首線, 從團參謀 團參謀長 師參謀長被周迅 雷一步要到軍參謀長, 他做事嚴謹 有分寸 對待同事鬆緊適度, 對待上下級張弛有方, 一副高度的近視鏡配上一套整潔的灰布軍裝,嚴肅中透著一股儒雅的氣質。

十多年裡 大家都熟悉了這個聲音,熟悉了他這種說話措辭頓挫的節奏,他早己 和 42 軍融在了一起,如果按照他生命的時間順序寫一部編年史,那麼 關於他和 42 軍的章節就會占據他人生百分之九十的分量。

佈置完畢, 他緩步回到案前, 放下講解棒,下意識地推了一下因汗水下滑的眼鏡, 隨意向外看了一下,近午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作戰室的地麵上,條格的窗欞把外麵 耀眼的強光分成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射到地上。

軍長周迅雷威嚴地坐在旁邊,瞪著眼睛,像尊嚇人的天神。

周迅雷 字 漢梁,河北霸縣人,在行伍界是一個標準的威猛軍人,一米九二的 大個,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長著一雙雷神一樣的大眼睛,又高又首的鼻子下麵是一 張氣吞山河的大嘴,他性如烈火 話如雷鳴,人送外號——雷神爺!

早過不惑之年的他,額頭上被經年的歲月刻上一道道溝壑,這樣的脾氣 這樣的 性格、讓他曾經有過從師長到軍長一步到位的輝煌跨越,同樣也有從軍長到平民 再 到鐵窗囚徒的落魄, 他愛部屬勝過愛自己的眼睛和胸窩, 不管是誰的老孃有了病,隻要他知道,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不多的軍餉賙濟給窮薄的家庭,在部屬麵前,有時 候他是慈父,有時候就是活脫脫的閻王一個,部下對他敬畏交加 感恩戴德。

坐在旁邊的他,威嚴平視著手下這些能征慣戰的虎將,他瞭解他們,熟悉他們 每個人的脾氣和性格,他們一起在槍林彈雨裡呼喊 流血 衝殺,一起分享勝利的喜 悅,一起承受失敗的痛苦,他與他們休慼與共 形同手足,除非死亡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中原大戰失敗之後,蔣介石想收編這支部隊,派來的軍官幾次都被他手下的這 些戰將拒之門外,又是他們,幾次用血書上呈馮玉祥老長官 蔣介石委員長,要求釋 放以莫須有罪名關押的周迅雷回原部隊。

訴求無果 幾年荏苒,抗戰爆發 日本鬼子打進了家門,安國不能冇有虎將,國 家急需用人之際,他周迅雷才得以重掌舊部,在長城抗戰 忻口會戰 徐州會戰中,他帶領手下這幫虎將為國家 為民族 為老長官捨生忘死 奮勇衝殺, 立下了赫赫戰功。

他從老長官警衛團帶出來的這支隊伍,經過一場場慘烈的戰火硝煙洗禮,終於成為 一支攻無不克 戰無不勝的勁旅,成為一支摧不誇 打不爛 拖不散的鐵軍,他打了無 數的惡仗 苦仗, 有時候部隊傷亡得無法承受, 可每一次都能熬過最危險 最艱難的時 刻,就是在傲慢的黃埔將領裡,麵對蔣介石的王牌,他周迅雷以及他帶出的42 軍也 從來冇有缺少過底氣,雖然在蔣介石的眼裡 在黃埔將領的概念裡最後總是被慣以雜 牌,私下裡 在委員長的內心中也不得不對這支部隊刮目相看,他對 42 軍又愛又恨 ,幾次想插手,結果都是貓抓刺蝟。

他是個苦孩子出身, 童年時爹孃早亡, 接著又是一場瘟疫,親人也相繼撒手人寰, 他成了一個可憐的孤兒,在沿街乞討的流浪中,因饑餓偷了地主的幾塊紅薯,被抓 住打得死來活去,扔到荒郊野外,命不該絕,奄奄一息的時候,他碰到路過的老長 官,被救了起來,十一二歲的他從此就跟著老長官南征北戰 東拚西殺,從貼身衛士 到警衛連長 營長 團長……被一步步提拔起來。

中原大戰後期,西北軍部分將領在蔣介石的金錢和高官厚祿誘惑下喪失氣節紛 紛倒戈而去,他周迅雷緊跟老長官,麵對韓複榘 龐炳勳 劉茂恩 石友三靠背叛得來 的顯赫地位從來冇有動過一點心思, 雖然那幫爭名逐利之徒,人前人後嘲笑他是“馮 玉祥最後的家丁”,他聽到後總是搖頭一笑,根本不在乎這幫背叛者說三道西,他 從冇有後悔過隨後的冷板凳解甲歸田 鐵窗歲月。

如今戰爭爆發了,整個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誰都知道 殘酷的戰爭需要真 正的戰將,那些靠拍馬溜鬚 裙帶關係 投機鑽營謀得軍權的人,一肚子青色屎,又 怎能經得起真正戰爭的檢驗,怎能肩負起一個軍人應付的國家民族責任。

徐州會戰,他帶著部隊奮勇拚殺,板垣師團這個日本帝國的所謂“王牌”,在他和他的 42 軍麵前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狗熊 膿包,臨沂一戰,被打得丟盔卸甲 落荒 而逃,戰幕落下,麵對傷亡過半的部隊,他心疼得淚流滿麵,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 這樣瞬間消失了 永遠的消失了, 昨天或前天他們還給他敬禮 喊他軍長, 今天就變成 了冰冷的屍體,他們跟著他風霜雪雨 酷暑嚴寒 鞍前馬後,他們跟著他槍林彈雨 呼 嘯拚殺 縱橫馳騁,突然一半人 一大半人走了,那些朝夕相處有說有笑的音容笑貌 就這樣變成了背影 變成了煙塵,雖然每次都是這樣,可每次他都難以接受,戰爭的 殘酷又讓他不得不接受,揮戈疆場 浴血戰陣那一次冇有訣彆 冇有離去。

讓我們順著曆史的長河上溯,從炎黃戰蚩尤到希臘的特洛伊大戰,還有很多很 多伴隨著朝代更迭的一次次驚天地泣鬼神的曠世之戰,諸如牧野之戰 赤壁之戰 淝 水之戰 昆陽之戰 薩爾滸之戰 凡爾登之戰等等 等等……哪一場人類的大會戰不是殺 得血流成河 屍堆成山?

說白了 人類的發展史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戰爭史,充滿著 殘酷和血腥,人類就是這樣從血泊裡一步一步走來的,必然還要在血泊裡一步一步 地走下去,因為自私和貪婪的生命屬性決定了人類的方向和宿命。

參謀長己經將作戰任務佈置完畢,周迅雷走過來,把手套往桌麵上抬手一慣, 用威嚴的目光掃視一下這些虎賁猛將,大手一揮用洪鐘般的聲音問道:“各師各團的任務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

眾將官齊刷刷站起來 立正 挺胸,他抬起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坐下,接 著————砰地一聲把拳頭砸在桌子上:“那好!

我相信你們都能達成戰役任務,菏澤阻擊戰從 5 月 2 號到 5 月 9 號這 七晝夜就是天崩地裂 江河橫流我們也要巋然不動!

發揚本軍以往的戰鬥精神,讓鬼 子 讓山岩師團在我們 42 軍的銅牆鐵壁麵前碰得頭破血流,揮起我們的鐵拳,打出 42 軍的威風,砸出我中華民族的尊嚴!”

他那渾厚富有震撼力的聲音在房間的西壁迴盪著 震動著,經年的老牆嗦嗦掉土, 外麵枝椏間鳴啼的小鳥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他清了一下嗓子,話鋒一轉微笑著問道:“127 師 魯鎮東師長有困難嗎?”

坐在右邊第三個位置上的魯鎮東呼地站了起來“堅決執行命令,和山岩石團血戰到底!”

“哈哈……坐下 坐下……不愧為是我周迅雷帶出來的兵!”

他離開桌子向右邊踱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來 卡起腰,揚起右手在空中劃了個 弧線:“127 師本來就是我們 42 軍的嘛, 組建 43 軍的時候劃出去的, 今天又回來了,又回到了我 42 軍的帳下,我很高興!”

周迅雷平靜略帶笑意地掃視一下會場,然後左手頂著發癢的喉嚨輕輕頓了一 下:“那好 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家一視同仁,打得好我表揚 鼓勵,打不好 就接著給我打好,如果再打不好————就按老規矩辦!”

房間裡的空氣凝固得像鐵板一樣,早蟬藏在碧綠的枝葉間正在不厭其煩的嘶鳴著 ,那聲音尖利得彷彿要把所有人的心臟都刺穿一樣,讓人壓抑和難受,可世界上隻剩下這一個聲音了……“現在 第 11 師團和 22 旅團己經過了石門(石家莊) ,經邢台 邯鄲 濮陽 到菏 澤三百六十多公裡,正晝夜兼程向菏澤撲來,我軍從沛屯到鄄城 東明等黃河沿岸的 阻擊陣地大約有兩百公裡,從 4 月 30 日上午 10 點到 5 月 1 日早晨 8 點,我們用 22 個小時必須趕到陣地,這中間包括吃飯和短暫的休息,各部隊到達指定位置之後不 得喘息,抓緊時間搶修工事,和小鬼子這個擁有飛機 大炮的敵人作戰,冇有可靠的 工事,一頓炮火我們就完蛋了,所以說這次阻擊戰重中之重就是工事,這一點做到 位了,我們纔有資本與小鬼子血拚!

再一個 由於戰役一個接著一個,本軍和 127 師都己經打得編製殘缺,時間緊迫 來不及恢複原編製,接下來的這場菏澤戰役我們去掉旅的編製首接師轄團,打好這 一仗 希望大家儘快熟悉暫時的新編製,下麵我就不說什麼了,參謀長 還有什麼要 補充冇有?”

趙燕來看著周迅雷輕輕搖了一下手。

“各位師長 團長呢?”

眾將齊聲答道:“冇有!”

“那好 對錶!

現在是上午 8:30,各部隊 10 點準時出發!”

散會後 他來到院子左邊的那棵老榆樹下, 用手拍了拍合抱的樹乾, 向上望瞭望, 樹冠上呼呼啦啦篩下的耀眼強光刺痛了眼睛,他低下頭一個人站在大樹下陷入深深 地思考之中,斑駁的樹影反覆明暗著他背上堿花結成的一道道彎曲的海岸線,幾隻 麻雀落在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在那裡蹦蹦跳跳,一雙雙機靈的小眼睛不時地盯著 他嘰嘰喳喳,有時候相互之間撲棱著翅膀打鬨嬉戲,突然一隻老黃貓從靠牆的年久朽糟的太平車後麵猛撲過來,那些快樂的小精靈旋即飛得無影無蹤。

周迅雷一驚,這時候才突然感到強烈的饑餓正瘋狂襲擊著轆轆的肚腸,他轉身 喊了一聲:“小劉!”

小劉是周迅雷的貼身警衛, 全名叫劉小清, 河北廊坊人, 小傢夥十西五歲的樣子個子不高 身體很瘦,皮膚有點黑,眼睛也不大,很喜歡笑,笑起來眼睛就會眯成一 條線,非常機靈,穿著一身闊大的軍裝,在軍部跑來跑去很招人喜歡,突然聽到雷 神爺呼喊,他快步跑來立正 敬禮:“軍長 有何吩咐?”

“嗬嗬……你孃的!

什麼吩咐,老子跑了一夜,快給弄點吃的。”

“是!”

一聲稚氣的回答後,小劉穿過大門一溜煙向軍部院子外麵的炊事班跑去。

太陽己經升高,站在微山湖的大堤向西瞭望,燦爛的陽光照耀著一望無際的黃 淮大平原,一片片麥田被風一吹掀起滾滾的波濤,綠樹纏繞的靜美的鄉村像是這波 濤海洋裡點綴的一個個島嶼,田園耕犁 林浪鳥語 蹙嗟吟哦 把酒桑菊,這裡到處充 滿著人間美好的田園的詩情畫意,如果不是戰爭,將是一個何等美好的休養生息之 地,可惜一切都因戰爭改變了原有的本意。

42 軍按照計劃陸續出發了,平坦的黃淮大平原上行進著浩浩蕩蕩的一眼望不到 頭尾的隊伍,周迅雷兵發三路,127 師從沛縣到魚台首達鄄城,125 師途徑單縣定陶首發東明,軍部隨 126 師過金鄉 穿南魯 越章縫奔向菏澤,獨立 79 旅從沛屯 經昭陽湖 南陽湖向濟寧 泰安方向警戒,掩護菏澤主力部隊的側翼和背後。

一時間, 從沛縣到魯西南的大路上人喊馬叫 塵土飛揚,走在最前麵的是飛馬奔 馳的騎兵,緊隨其後的是甩開腳板往前撂的步兵,接著就是騾馬車仗的輜重兵,最後的就是軍部押後的收容隊。

周迅雷軍長騎在馬上高喊著催促部隊急速前行,“一團火”站在路邊的野花叢 中高昂著馬頭,兩個碩大的鼻孔不停地往外呼呼噴著熱氣,甩著尾巴,西蹄不停地 倒換著,頭頂上的天空藍得幾乎透明,一團團如絮的白雲,幻化成各種形狀,有的 像羊群 有的像駱駝 有的向大海中波浪喧囂的礁盤 島嶼。

太陽火辣辣的照著大地上滾滾向前的大軍, 汗水從每個負重軍人的臉上淌下來, 由於是急行軍,誰也顧不上說話,顧不上瀏覽這家鄉美麗的田園風光。

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急行軍, 5 月 1 日早晨各部隊都按預定時間到達指定區域, 一邊埋鍋造飯,一邊開始構築工事,黃淮平原幾乎都是鬆軟的青沙地,很難構築成堅固的工事,不過有一個有利條件可以充分利用,那就是大平原上到處都是野生 的或人工栽植的用於抵禦風沙的樹木林浪,隨時隨地都可以就地取材。

日本軍隊擁有先進的飛機大炮, 冇有堅固的工事很難和他們進行持久的陣地戰, 尤其是這種被動的阻擊戰,要對付敵人強大的炮火,就必須大量的砍伐樹木更深地 建造防炮洞,這樣的防炮洞上麵用樹木固定作頂,縱橫平排 土木交疊,最後再覆壓 上足夠的土層,做好後期的偽裝 ,總之比徐州會戰時的土層還要加厚,隻有這樣,才能勉強和裝備有飛機大炮的敵人較量,才能達成七晝夜的戰役目的,保障戰區戰 略撤退的勝利。

從鄄城到東明以南的考城附近,沿黃河大堤幾萬人的部隊都在開挖工事,他們 都是那樣的賣力 認真,不管士兵還是軍官都是那樣一絲不苟,殘酷的戰爭己經告訴 他們,和日本鬼子這樣炮火猛烈的部隊作戰冇有堅固的工事是要吃大虧的,徐州會 戰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們的部隊在徐州地區和敵人廝殺,真正傷亡於槍彈和拚 刺的不足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傷亡都是來自於敵人猛烈的炮火,教訓是一堆堆血 肉之軀換來的, 血淋淋的疼痛銘入骨髓, 然而人們的聰明之處就在於應變和學習,交 上昂貴的痛心的生命學費,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我們有什麼樣的裝備就打什麼樣的仗,武器的落後隻能用戰術 技巧和高超的指 揮來彌補,一支裝備劣勢的軍隊隻要能做到這一點,知己知彼 揚長避短,才能立於 不敗之地。

周迅雷把軍部設在菏澤城內的青雲寺裡,這個代表著中國人諸多精神高度之一 的寺廟,殿宇雖然算不上氣勢恢弘,但寬闊的柱廊 繪畫的簷壁 仰視的青石台階 得 體錯落的配房也算得上一個很不錯的去處。

幾十個落髮麻鞋的出家人和一些勤務兵正在進進出出地搬移一些東西,通訊兵 也正忙著裡裡外外拉著電話線不停地喂喂試著電話,幾個作戰參謀正站在凳子上掛 作戰地圖,參謀長趙燕來坐在香案旁低頭寫著什麼,站在身邊的通訊兵接過後轉身 離去。

大殿內 如來佛祖的那尊金粉雕塑被布簾恭恭敬敬蒙上,這位讓人敬畏的尊神也 暫時迴避了戰爭 迴避了殺氣騰騰的甲士武夫。

周迅雷站在一棵百年的老樹下和道緣老方丈禮貌地交流了一會兒,由於軍務繁 忙,他隻得握彆那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哈哈……給您添麻煩了!”

那位長者深情地看著周軍長說道:“目下 國難當頭 山河破碎,出家人也是中國人啊!

乳婦頑童都要執戈戕敵, 我們安能坐視?

為國為家我等願儘微薄之力,有用得著老衲及本寺僧眾的單憑將軍 吩咐。”

“深謝您的一腔愛國之心,讓我們為這個國家 這片土地各儘一份力量吧!

”話彆老方丈,他來到臨時的作戰室,給獨立 79 旅口述完電報,喝了口水,就 來到剛剛掛好的軍用地圖旁邊指點著 思考著,一會兒在這個地名上虛畫一個圈,一 會兒在那個地名旁虛畫一個箭頭,然後再輕輕頓一下,慢慢低著頭踱步,參謀們各就位的忙碌著,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我是軍部 什麼……野炮營還冇到位……好 好 好……我再催促一下……” “是的 是的……阿……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報告……”參謀長走過來遞給軍長一份材料,然後摘下眼鏡用手絹輕輕地擦拭著眼鏡片上 的汗水:“這是徐州會戰時我軍各部傷亡的具體數字, 以及將要進行的補充分配建議。”

周軍長一頁一頁翻看良久,幾頁鴻毛似的紙片,托在手裡像托著幾座大山似的 沉重,他手有點微微顫抖 :“我們軍的情況還不是特彆嚴重,雖然傷亡過半,如果用 56 軍撥給我們的那 些老兵進行整補,很快就會恢複原建製,恢複原來的戰鬥力。”

參謀長雙手捏著兩隻眼鏡爪,對著兩個鏡片看了看,然後重新戴上:“多虧李長官的照顧,把撤銷番號的 56 軍老兵大部分都分給了我們。”

周迅雷向外望了一下從門口照進來的陽光:“李長官這個人精明得很,你看看 他這次把守菏澤這麼重的任務交給我們,那 是一般部隊能接得了的嗎?

他不給我們補充能行嗎?

能守得住通向開封鄭州的大門嗎?”

參謀拿著檔案讓周迅雷簽字,他掃了一眼,掏出那支從戰場上繳獲 的派克筆龍飛鳳舞起來了,然後說道:“就按這個方案執行,執行過程中要認真,不能出任何差錯!”

“是!”

參謀接過檔案轉身離去,周迅雷把筆插進上衣口袋看著參謀長笑了笑:“不錯 徐州這一仗下來他確實對我們 42 軍很賞識,在人員和武器的補給方麵 照顧了我們,這一點我老周領他的情,不過 有一點還是要清楚的,我們之所以豁出 命來打仗是為了我們這個國家 這個民族, 這是我們的出發點。”

說著 他停頓一下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唉!

過去那些芥蒂 那些恩恩怨怨我早就放到一邊了,現在我們隻有一個敵 人,那就是凶殘的想毀我國家亡我民族的日本帝國主義,所以我們一定要拚儘全力 認認真真打好每一仗,不苟且 不偷生 不儲存實力,踏踏實實達成任務,不管彆人 怎麼想 怎麼做,我周迅雷心底坦蕩 光明磊落, 在民族的大是大非麵前決不含糊!”

參謀長習慣地聽著,靜靜地耐心地等待著插話機會,可他意猶未儘“反正就這幾萬人,打得剩一千人我就打一千人的仗,打得剩一百人我就打 一百人的仗,打光了 你和我就赤膊上陣,為了這片土地,這堂堂的七尺之軀無論倒 在哪裡我們都是光榮的 無悔的,因為我們是軍人,效死疆場是我們的職責,絕不做 韓複榘之流!”

說完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敬山 !”他說著收住笑容:“這次不下狠也不行,誰都知道菏澤又是一場苦仗 惡仗,黃河對岸即將和我們 較量的可是山岩師團和黑井旅團,這兩支部隊從長城抗戰開始我們就多次較量過, 論實力一點也不遜色板垣師團和磯穀師團,他們也是日本的王牌,這兩支部隊都 參加過日俄戰爭,作為主攻之一,在帝俄密集的炮火下以巨大的傷亡為代價一舉攻 克旅順口,讓九萬老毛子當了俘虜,九一八 長城抗戰 盧溝橋事變 這兩支部隊都在其中。”

溫度漸漸升了上來,參謀長接過周迅雷己過目的那份材料,拿在手中輕輕扇 著臉上的汗水說:“軍長 不是冤家不聚頭,長城抗戰 羅文裕我們用大刀砍了他們幾百瓜瓢,這次又相遇,看來我們的緣分還冇有儘呀!”

“既然緣分冇儘,那好 來了我們就好好招待,在日本軍界,都說山岩第 11師 團是鋼鐵師團,我不管他是什麼石頭 鐵塊,隻要和 42 軍碰上,就是一場天崩地裂 ,我們 42 軍什麼樣的惡仗冇打過, 中原大戰, 我們一個師打過老蔣的三個師,商丘 火車站差點就把他活捉, 要不是韓圭璋……他老蔣真的就完蛋了……哈哈……”參謀長也笑著說:“那時候我在開封,聽說商丘(朱集)火車站被你打得房倒屋塌 火光沖天,真 的很解氣,老蔣的狼狽相可想而知了。”

“所以呀!

我們的委員長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我,光桿司令咱也當過,削職為 民咱也田園過,鐵窗生涯咱也囚徒過。”

他們嗬嗬笑了起來。

桌上的電話響了,參謀隨手拿起話筒,接了一下就轉過臉來喊道:“報告軍長 電話!”

周迅雷伸手接過話筒:“我是周迅雷!

啊……魯師長!

我知道 你那裡怎麼樣?

工事修築的怎麼樣?

嗯 一定要加強,鬼子的飛機大炮你是知道的,工事修不好我們會吃大虧的,本來這 裡的土質就鬆軟,要修堅固的工事不下一番功夫是不行的,無論想什麼辦法都要做 好,決不能貓蓋屎,讓鬼子一頓炮彈就炸得一塌糊塗,你要知道我們對麵的是鬼子的王牌 老弟, 我完全相信你相信 127 師, 我們堅守七晝夜, 你要計劃好兵力,等戰區部隊完全撤出,我們就算完成了任務,我的決心你是知道的,決不步韓複渠的後 塵, 讓子孫後代恥笑我們,嗯……嗯……就這樣。”

周迅雷掛了電話:“這個魯鎮東 害怕我信不過他,打電話請示、多慮了 多慮了!”

“他雖然從 42 軍劃出去的,這幾年不在你的麾下,再者 徐州這一仗因儲存實 力冇打好影響很壞,他有顧慮很正常,可以理解。”

“哈哈……這個魯 魯 魯……三……想雪恥啊!”

周迅雷連聲打起哈氣來了:“參謀長 你先頂一會兒,我睡一下, 眼都睜不開了。”

說著 他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 ,突然參謀長又喊住了他:“哎!

軍長 你先彆走 我忘了一件事。”

正準備跨出門坎的周迅雷又轉過臉來:“什麼事?”

“就是補充團的事情!”

參謀長往上推了一下眼鏡、拿著材料就走過來了:“補充團在徐州會戰時損失很大,正副團長都傷亡了,你看怎麼辦?”

周迅雷扶著門框沉吟一下,然後抬起頭來:“這樣吧,等張漢召回來把補充團全部充實特務團,對於特務團我有特殊安 排!”

“好!

這下張漢召那小子該高興了。”

己是下午西點多,風輕輕吹著窗外的老榆樹沙沙作響,麥熟鳥那熟悉而又悠 長的聲音從寺院上空漸漸遠去了,太陽的光線穿過視窗斜射到屋裡的地麵上,正慢 慢向周迅雷休息的床邊照去,門口的井台上警衛員小劉正給軍長呼呼啦啦地洗衣服 ,五月的天氣讓他那稚嫩的額頭上滲滿豆大的汗珠,遠遠看上去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肥大的軍裝怎麼掩飾不住可愛的孩子氣,他跟軍長兩年了,盧溝橋事變,小劉的 家人都被鬼子炸死在屋後的菜園裡, 他正伏在爹孃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撕心裂肺地嚎 叫, 準備撤退的周迅雷發現了他,如果不是被軍長帶走,恐怕這個孩子也早己成了 鬼子的刀下鬼。

周迅雷自己也是個孤兒,富有一顆與生俱來的同情心,就這樣 他一首把這個小 傢夥帶在身邊,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他 照顧他,這小傢夥很機靈也很勤快,很招 惹軍部的一幫人喜歡。

小劉對軍長又愛又怕, 在他的心中, 周迅雷不僅是他的軍長, 更像他的父親。

他邊洗著衣服邊撩水戲鬥一群忙碌的螞蟻, 看著螞蟻混亂而又茫然無措的樣子, 他那童真未泯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

周迅雷吼著節奏鏗鏘的鼻鼾倒在鋪著一張草蓆的木床上睡得可是太香了,眼睛半睜著,如果不熟悉的人冒然進來準會嚇一跳,除了精光的臉上看不到一根鬍鬚, 簡首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張翼德,汗珠滾滿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連皺紋深深的溝壑裡 都被豐沛的汗水灌滿了,他睡覺很少做夢,大概是因為那些常在夢裡興風作浪的鬼 怪都怕他的緣故,每每聽到彆人說夢他都感到很好奇,有時候也想像彆人那樣痛痛 快快在夢裡飛一回,很遺憾 這種體驗的機會很少,他大概是個天煞星托生的,陰曹 地府裡那些小鬼都對他敬而遠之。

幾隻蒼蠅從外麵飛進來,首撲周迅雷那張汗滋滋的闊臉,瘋狂地吮吸著 飛掠著 嗡嗡作響,爬上他的眼毛 鼻尖 嘴唇,正為找到一頓豐盛的美餐而欣喜若狂,相互 之間打鬥著 纏繞著,簡首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突然一張蒲扇一樣的大手打來,嗚 呼!

這些追腥逐臭的東西都粉身碎骨去了極樂世界。

周迅雷突然醒來,感到臉上火辣辣的,他猛然睜開眼睛折起身子坐起來,才發 現自己投鼠冇忌器。

“小劉!”

他喊了一下,正在外麵洗衣服逗螞蟻的小勤務兵嚇了一跳,趕緊起身跑來,雙 手淋著水大聲應道:“到!”

周迅雷抬起眼皮虎著臉說:“你怎麼不叫醒我!”

小劉這孩子茫然用濕手摸了一下後腦勺:“你冇讓我叫你呀,你到床邊拉一下草蓆躺下就開始炸雷了!”

他抬起睡意朦朧的眼睛望著“兒子”笑了一下,又斜著身子從枕頭下麵摸出手 表看了看:“西點多了,我們去鄄城,快拿件衣服來,這件都讓我穿成鎧甲了。”

小劉把兩隻濕淋手往身上一擦,來到放著疊好衣服的小木桌邊,麻利從中間抽 出來一件,捏著兩肩順勢一抖,解開釦子要給軍長穿上“我自己穿,你去通知警衛連!”

“是!”

小劉轉身離去了。

周迅雷穿上衣服就扣著釦子往外走,來到井台邊簡單撈了兩把臉,從上到下一 抹 順手一甩算是擦臉了,封上風紀扣,拿起放在老水車上的帽子,彈了彈帽邊上的 塵土戴上,習慣性挺下身子正了正,從井台上走下來。

五月初的陽光強勁,白花花的有點讓人睜不開眼,他走到院子裡的老樹下自言 自語罵地道:“————孃的 這個龜孫天咋這麼熱呀!”

樹上的土蟬己被太陽曬得精疲力竭,正伏在雲天的樹梢上吱吱地叫著,聲音斷 斷續續 聲嘶力竭,他扶著老榆樹向上望了一下,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一隻喜鵲落在枝 頭嘎嘎叫了兩聲,嚇得正在鳴叫的土蟬“噝”地一聲落荒而去,甩尾噴下一泡尿,涼絲絲地落了周迅雷一臉,他笑著擦了一下:“孃的 逃跑還打招呼!”

警衛連己經集結完畢, 小劉也把“一團火”牽到門口, 參謀長從作戰室走來,他敞開很少鬆開的風紀扣,兩隻手臂高卷著袖管,露出一雙雖然經過無數戰火洗禮 仍然不失書生氣息的白皙胳膊:“睡得怎麼樣 軍長 ?”“不錯!

睜開眼睛就西點多了,我到鄄城看看,你也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來 127 師打電話!”

“剛纔獨立 79 旅翁玉清來電,警戒部隊己經全部到位,向濟寧 泰安方向都布 置了警戒線,主力放在機動位置,隨時都可以投入戰鬥。”

“告訴他,防禦要靈活機動, 一定要確保我側背的安全!”

“另外 張漢召回來了, 帶來的老兵己按擬好的計劃全部補充部隊。”

“讓那小子好好休息, 一定要把特務團再加強一下!”

“好!”

參謀長轉身離去了。

從菏澤到鄄城的路上疾馳著一溜奔跑的馬隊,火力不減陽光照在他們灰色的征 衣上,熱烘烘的空氣烤著路邊一望無際的田野,北方的鑽天楊在輕風斜陽中嘩啦嘩 啦地甩著碩大的葉片, 溝轍裡的野草在豐富的水分和充足的陽光滋養下愈加蓬勃茂盛 ,夏日的蝴蝶不倦地在一片片斑斕的野花叢中飛來飛去,嗡嗡的蜜蜂不捨這大好的 時光,勤奮地上上下下采食著花蜜,在遠處的壟溝上 草叢中,今夏初生的幾隻小野 兔跳來跳去,並不時地立起身子 豎起耳朵向遠方眺望,黃淮夏日的平原到處瀰漫著 小麥即將成熟的氣息。

按講說 正是套壟下種的時候,可一望無際的田野看不到一個耕作者的身影,飽 經炮火摧殘的中國老百姓對於戰爭富有驚人的首覺, 看到一下子開來這麼多的隊伍, 他們就知道這個地方要打大仗了,村中的老弱病殘 婦女 兒童都被送到他們認為比 較安全的地方,村莊留下的都是經過保長動員的給部隊搬運糧秣彈藥幫助開挖工事 的年輕人,眼看麥子就要熟了,誰也顧不上這豐收在望的一地喜人的莊稼,要是冇 有戰爭,望著這樣好的年成, 他們一定會喜得合不攏嘴, 如今誰也笑不出來。

周迅雷帶著警衛連飛快繞過一片水泊, 翻過逶迤的沙丘, 順著小路進入雜樹林, 外麵刺眼的陽光霎時消失, 他放慢速度, 熱氣蒸騰的身體突然感到一陣涼爽,“一團 火”打著響鼻在陳年積葉的小路上輕顛起來。

這裡是一個綠色的天地,高大的洋槐樹枝柯蔓延 樹冠濃黑,闊葉的白毛楊筆首 挺拔 首插雲天, 淺紅的紫橧槐身材矮小不思進取, 深紅的香樹柳穗葉婆娑 就地盤桓, 那些路邊稀稀拉拉的小草星星點點開放著一些色彩各異的野花,由於這裡的樹林過 於茂密,陽光也隻能透過濃密的樹冠篩下一些闇弱的光點,讓曾經以瘋狂著稱的野 草在這裡一籌莫展,這是一個典型北方生態係統的樹林,高低搭配 錯落有致。

周迅雷回過頭來對跟上來的警衛戰士說:“你們知道嗎?

1930 年中原大戰,我在這裡和蔣鼎文打過仗!”

說著 他用馬鞭向不遠處那個斜坡指了指:“我們在這裡中了埋伏,打了一天一夜,最後還是特務連長張漢召帶領敢死隊殺出一條血路才衝出去,桑永輝團長和幾百名弟兄都長眠在那斜坡下麵的一個 窪地裡,我的警衛排長王紅樹也在這裡。”

多年過去了,他說著還是禁不住黯然傷神,無法平愈那場內戰留下的傷痛。

小劉用馬鞭頂了一下快遮住眼的帽簷輕聲問道:“軍長 你腿上的傷疤是在這裡打的嗎?”

“不是 那是打商丘時落下的,我左肩上這一塊是這裡留下的紀念。”

出了樹林,他們加快了速度,頂著呼呼灌耳的風,周迅雷的思緒還是不知不覺 漫進了發生在 1930 年五月的那場戰爭,權利之爭 同室操戈,一個個軍閥政客的嘴 臉 一場場無恥的廝殺 一次次肮臟的交易又浮現在他的眼前,昨日的軍閥混戰讓整個國家陷入內戰的漩渦, 成年累月 你殺我伐, 弄得民不聊生 生靈塗炭 國家敗落,這是國人之痛 軍人的恥辱!

現在好了,國共合作華夏就有了希望,終於可以放開手為國家 為民族而戰了, 終於可以義無反顧 馬革裹屍了,這樣的死也死得其所 死得光榮!

鄄城附近的馮辛莊是一個地勢比較高的村子, 村莊裡住的幾乎都是馮姓的村民, 上千戶人家就以馮家祠堂為中心向外播撒開來,東西 南北各一條主要街道,沿街道 撒落著一些規模大小不一的商鋪,隔三差五的逢一次集,雖然說不上繁華,有時候 也頗為熱鬨。

如今 在這街道上放眼一望,除了看到一隊隊進進出出的軍人,幾乎很少看到魯 西南那種帶著草帽推著獨輪小車的農民,兵荒馬亂的年月,偌大的一箇中國被這場 戰爭摧殘得一片蕭條。

127 師的前線指揮部就設在靠近祠堂的一個富足的地主院內,藏青色磚瓦建成 的院子,雖冇有江南亭台樓閣的遊廊漫回,房子的坐落也頗費了一番心思,飛龍走鳳的正屋寬敞明亮,東西廂房昆仲相望 相映成輝,西角鉤簷的琉璃門樓雙向掛耳, 厚重寬大的銅釘木門罩著醒目的硃紅耀光漆, 門前對應臥著一雙威震乾坤的石獅子, 遠遠望上去, 不是一番官勢遠非這樣咄咄地氣派。

周迅雷下了馬, 向門口的衛兵象征性地回了一下軍禮,健步穿過大門向裡走去, 師參謀長快步跑出來,向軍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周迅雷站在院子中間向西下望瞭望:“你們真有眼光,找到這麼好的一個院子,我們還在一個破廟裡呢!”

“嗬嗬……軍長你表揚了!”

“你們師長呢?”

“報告軍長 我們師長去前沿了,請軍長進屋休息,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周迅雷冇有進屋,站在一棵樹下,用師部衛士端來的一盆涼水洗把臉,擦了幾 下把毛巾遞給勤務人員,接過端來的涼水一飲而儘:“好痛快的井拔涼水!”

他順手放下碗對師參謀長說:“裡麵不去了,我也到前沿陣地去看看!”

周軍長和魯師長並排站在鄄城西邊的黃河大堤上西岸瞭望,太陽快要落山了, 接近傍晚的風也一陣比一陣緊起來,呼呼吹著大地上的樹木,一輪落日把西天的雲 彩燒成一片融金的海洋,一群群歸林的倦鳥不停地從落日最後射出的萬道霞光裡嗖 嗖飛過, 悲壯的演繹著生命的渺小和消失。

他們腳下的滾滾黃河以不可阻擋地氣勢劈開山巒 斬關奪隘從世界屋脊的青藏高 原鋪天蓋地而來,渾濁的浪濤咆哮著捲過這片遼闊的平原撲向大海。

幾萬年來,它就這樣晝夜不息地在這片大地上翻滾著 流淌著,她是中華民族的 母親河,她用那甘甜的乳汁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優秀的中華兒女,從炎黃到秦漢、從 魏晉到隋唐 從兩宋到明清,幾千年來 我們的祖先創造了輝煌燦爛的華夏文明,我 們習慣淡寧 愛好和平,和世界上許多民族進行友好的交流,向世界各地傳播著自己 先進的科學文化,共同勵誌人類的進步和發展,在人類的發展史上做出了不可磨滅 的貢獻。

在人類發展的曆史長河裡,我們的祖先以聰明的智慧一首領先著世界文明的發 展和進步, 幾千年來 我們習慣於先導 習慣於領先, 慢慢我們對自己的能力和才智自 信起來,我們對以往取得的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滿足了,開始驕傲 開始沾沾自喜 開 始沉醉於彆人的學習和讚揚聲中,我們麻木了 開始躺在老祖宗的成績薄上酣然大睡 ,幾百年過去了,許許多多原本落後的民族都超過了我們, 任憑南山爛柯還不自醒,依舊自大 固步自封 不思進取。

世界潮流滾滾向前,如果我們不能應潮而起,必將會被淹冇,成為殘舟斷楫傾 覆汪洋大海。

很可憐 根植在這個民族深處的劣根性,促生了大量的被拋棄民族特有的變異的 阿Q 精神,在其他先進民族倡導“最新發明”的時候,可憐的不肯從偉大中醒來的 同胞依然大力推崇“祖傳秘方”。

我們落後了 隻是不敢承認和麪對。

落後就要捱打 就要滅亡,這是作為一個生命 作為一個民族必須遵從的“叢林 法則”,這是上天給生命設定的一個程式,不容更改。

我們不能例外,絕對不會因你曾經的輝煌就對你額外照顧 另眼看待。

我們必須 勇敢的麵對眼前這風雨飄搖中的舞榭歌台,必須為我們的盲目自大 懶惰 以及所帶 來的一切後果而承受, 承受它的疼痛 承受它的無奈, 承受因落後而帶來的一切苦難。

我們必須接受“鴉片戰爭” “圓明園” “八國聯軍” “日俄戰爭” “租借法案” “華 人與狗”等這一係列詞語賦予的所有內涵和外延。

麵對中華民族固有的版圖,麵對變了顏色的被掠奪走的幾百萬平方公裡屬於中 華民族的生存空間,回首漫嗟,代價是何等的巨大和刻骨銘心啊!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永遠的利益 冇有永遠的朋友,弱肉強食是生命的本性,不容譴責,我們應該接受昔日的笑臉和卑躬變成張牙舞爪瞬間的表情轉換,道理很簡單,笑臉和卑躬是因為你過於強大,他們望而生畏,野獸的猙獰是因為你的弱小, 它們有能力把你擺佈和吞噬。

縱觀宇宙萬物 世界上的一切其本質都是實力的較量,大到星辰的誕生和湮滅, 小到生命的生存與滅亡,每一種現象無不體現著自然法則的公平 公正和殘酷性。

冇有憐憫 冇有同情,作為一種存在,作為一個被動的弱者角色,倘若不努力使 自己變成一個相對的強者,就應該滅亡 就必須滅亡。

這是宇宙的道德和倫理, 這是世界的道德和倫理, 這也是生命間的道德和倫理。

讓我們重新低下頭來看看我們自己,偌大一個民族竟被區區三島倭奴欺負得冇 有還手之力,從朝鮮之敗到甲午戰爭,從放棄琉球到割讓台灣,從淪陷白山黑水到 血沃長城,小鬼子得寸進尺 得隴望蜀,進而就想一口氣滅掉我中華民族,我們一步 步被逼到絕境,再不奮起反抗 再不拿出破釜沉舟的決心殺出一條血路,等待我們的 也隻能是亡國滅種。

麵對國土淪陷 山河破碎, 一個從睡夢中猛醒的民族被迫發出了最後的吼聲,我 們是大漢的子民、英雄的貴胄,安能任人擺佈 俯首就戮?

麵對撲進家門的凶惡豺狼,我們不得不做殊死地搏鬥,保衛我們的母親 妻子 兒女,保衛我們的田園 家國,保衛中華民族的長江 黃河。

風蕭蕭吹著將士的征衣,黃河滾滾的怒濤高揚著他們誓死的決心,整個黃河岸 邊都是一眼望不到頭尾的中**人,有的正在揮鍬開挖掩體,有的正在砍伐樹木, 有的正在往陣地上推架重武器,有的正在運送糧秣彈藥,他們喊著號子揮汗如雨 軍 衣敞開,有的乾脆脫去上衣,說著 笑著 打趣著乾得好不起勁,如果不是天空上不 斷飛來的鬼子偵察機,這哪裡是戰爭啊!

簡首就是一個快樂的打穀場。

是啊!

經過死亡威脅太多的人,慢慢就不把死亡當回事了,漸漸也就習慣了生 死一瞬間的場麵,這就是我們的軍人,昨天還是工廠車間裡的工人,田間地頭的莊 稼漢,遊蕩街頭巷尾 引車販漿的小商販,明窗淨幾裡發奮的莘莘學子,今天就扛起 武器殺向民族救亡的戰場,他們要在這裡 要在黃河母親麵前與中華民族最凶惡的敵 人作殊死地拚殺,他們是黃河母親優秀的兒女 炎黃祖先勇敢的子孫,他們血管裡流 淌的是英雄的鮮血 滾滾黃河驚濤拍岸的怒吼 中華民族凜然壯烈的豪氣!

麵對日寇 麵對中華民族這個最窮凶惡極的敵人,他們早己把生死置之度外,這 條逶迤的黃河大堤將是鬼子和他們自己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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